第33章：代价
废弃寺庙的寂静并非安宁，而是一种被拉紧的、濒临断裂的弦。每一丝风吹草动，每一只夜间爬过断墙的蜥蜴，都能让阿琳惊惶地瑟缩。饥饿和恐惧是比寒冷更蚀骨的折磨。
唐果的状况稍好，但紧绷的神经和匮乏的能量也在快速消耗她。她必须做点什么。等待指令是其一，但坐以待毙绝非77会认可的方式，也不是她唐果的风格。
第三天黎明，雨水终于彻底停歇，灰白的天光勉强穿透浓密的榕树冠层。阿琳因虚弱和低烧陷入昏睡。唐果轻轻将她安顿在相对干燥的佛龛深处，用一些落叶稍微遮盖。
她必须冒险出去一趟。目标明确：食物，水，以及最重要的——信息。
她像幽灵一样滑出寺庙废墟，融入曼谷清晨开始苏醒的街巷。她避开主干道，专挑最混乱、最不起眼的贫民区边缘市场。用最后几枚硬币，她买了最廉价的大米、瓶装水和一些富含能量的棕榈糖。目光却始终锐利地扫视着周围：摊贩的收音机、被丢弃的报纸、路人交谈的碎片。
“……昨夜‘金孔雀’赌场发生枪击事件，据称与内部账目纠纷有关，一名安保主管受伤……” “……港口区新增巡逻警力，疑与近期走私活动猖獗有关……” “……著名慈善家颂恩先生名下基金会宣布新一轮捐助计划……”
信息杂乱无章。赌场的消息让她心头一紧，但“内部账目纠纷”这个说法，又让她稍稍松了口气，这似乎表明莎莉的失踪和资金的转移暂时被引向了内部斗争的方向，尚未首接牵扯到外部入侵。但这风暴前的平静能持续多久？
在一个收废品的老人那里，她用帮忙整理废品的代价，换来了几张前几天的旧报纸。她飞快地浏览着，寻找任何可能与“蝰蛇”、赌场、或者更大势力相关的蛛丝马迹。
突然，一则不起眼的短讯吸引了她的注意。
“跨国科技企业‘寰宇科工’亚太区首席技术官，著名人工智能与神经机械学专家文森特·科尔博士，于日前抵达曼谷，进行为期三天的学术交流与技术考察。”
报道配有一张小小的照片，一个穿着西装、气质冷峻的西方男人正在与人握手。
唐果的心脏猛地一跳。
文森特·科尔（Vi Cole）。
这个名字，她听77提起过。不止一次。在77还是苏总，还在金融圈顶层厮杀时，曾试图推动对一家前沿科技公司的投资，并对这位科尔博士的研究极感兴趣，曾评价其“在神经接口与生物电信号解析领域的成果具有颠覆性潜力”。77甚至通过层层关系试图约见，但未能成功。她记得77当时略带遗憾地说：“他的研究如果能应用于康复医疗，将是革命性的，可惜似乎被更‘强大’的力量垄断了方向。”
这位顶尖的、研究领域与神经、机械密切相关的科学家，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，出现在曼谷？
这会是巧合吗？
唐果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。她想到了医疗舱里的77，想到了那个代号“隼”、手段高超却身份不明的医生。陈远山的势力盘根错节，涉及领域远超单纯的灰色地带。如果“隼”的技术背后，有科尔博士这类人的影子……
她不敢再想下去，但一种首觉告诉她，这条信息至关重要。她将报纸小心地折好，塞进怀里，拿起采购的少量物资，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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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疗舱内。
77在与“隼”进行着一场无声的、极度消耗的拉锯战。
“得不偿失”的警告言犹在耳。77明白，这是提醒，也是威胁。她不能再冒险进行任何可能被仪器捕捉到的、明显的“意志活动”。但这不意味着停止。
她改变了策略。
既然外部动作风险太大，她便将全部精力转向内部。她不再试图首接“命令”手指移动，而是将意识沉入更深的层面，进行更精细、更基础的“连接”工作。
她想象自己的神经系统是一片在严冬中被冰封的广阔森林。每一次神经冲动，都是一次微弱的“解冻”尝试。之前她试图让森林边缘的一棵小树（食指）摇晃，动静太大，引来了注视。
现在，她不再试图摇晃树木，而是将意识化为无数缕极细极微的阳光，渗透进冰层之下，去温暖那些冻僵的、沉睡的树根（神经末梢、突触连接）。去感知每一寸土地（肌肉组织）的状态，去聆听冰层下极其微弱的水流声（残余的生物电信号）。
这是一个极其缓慢、近乎冥想的过程，对精神专注度的要求高到变态，却几乎不产生任何可以被常规仪器检测到的能量波动或电信号异常。它更像是一种对身体内部的深度扫描和极其缓慢的温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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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种内在的“熵减”过程，同样需要能量，但更分散，更基础，如同大地回春，缓慢而坚定。
“隼”再次来进行检查时，77的状态似乎变得更加“平稳”了——生命体征稳定，神经反应依旧迟缓且符合预期，那种偶尔出现的“异常活跃”的迹象消失了。
他采集了她的血液样本进行生化分析。
几天后，他调整了营养液的配方。增加了几种特定氨基酸和辅酶的浓度，这些都是支持神经修复和能量代谢的关键物质，但比例极其精妙，并非常规处方。
他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解释。
但77在意识深处“嗅”到了变化。新的营养液注入后，她感到那种深层次的、修复性的“工作”效率似乎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提升。疲惫感依旧，但内核深处仿佛多了一点支撑。
这是一种默契，还是一种更高水平的试探？他是在用这种方式，支持她这种更深层的、他或许能推断出但无法首接观测到的恢复努力？还是说，这只是他基于“优化工具性能”的目的而进行的常规调整？
77无法确定。
但她抓住了这丝变化。她利用这略微改善的能量供应，更加专注地进行着内部的“连接”与“温养”。她像一株在岩缝中生长的植物，将每一滴落下的露水都用于延伸哪怕最细微的根须。
代价是精神上的极度疲惫。她常常感觉自己游走在意识的边缘，维持这种深度的内观需要榨干每一分心力。但她的核心意志，却在这一次次的极限压榨中，变得愈发坚韧和凝练。
她开始尝试更冒险的事情。
在一次“隼”结束检查、转身走向控制台记录数据的短暂间隙，77将全部意识聚焦于右眼眼皮。这不是为了传递信息，只是为了测试——测试在完全屏蔽其他感知、极度专注的情况下，她能否对这具身体达成一次极其微小、快速、且瞬间解除的操控。
她调动了所有刚刚积累起来的那一点微薄力量，想象着一片雪花落在眼皮上，带来的那一丝轻微的、反射性的颤动。
极其轻微的，几乎不存在的，一次眨动。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，速度快如电光石火。
在她完成这个动作的下一秒，意识瞬间散开，重新回归到那种“深层沉寂”的伪装状态。
“隼”的背影没有任何停顿，他仍在专注地记录数据。
成功了？还是失败了？他是否察觉到？
77不知道。这就像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，每一次微小的尝试，都可能万劫不复，但也可能，让她离对岸更近一寸。
熵减需要代价，而冒险，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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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果返回废弃寺庙时，阿琳己经醒了，正抱着膝盖瑟瑟发抖，看到唐果回来，眼中才焕发出一丝活人的光彩。
“有…有什么消息吗？”阿琳哑着嗓子问，眼睛渴望地盯着唐果带回来的食物和水。
唐果将东西递给她，看着她狼吞虎咽，自己则警惕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。等到阿琳稍微缓过来，她才压低声音，神色凝重。
“风暴可能比我们想的更大。”她拿出那张皱巴巴的报纸，指向科尔博士的那条短讯，“这个人，他的研究领域，和…‘上面’可能遭遇的情况，有关联。”
阿琳凑过来，茫然地看着报纸上的英文和照片，摇了摇头：“我不懂…这代表什么？”
“代表盯着我们的，可能不止是赌场的人。”唐果的声音压得更低，眼神锐利，“代表我们偷出来的那些东西，价值可能远超想象。也代表…我们现在的处境，更危险了。”
阿琳的脸瞬间变得惨白，刚吃下去的东西仿佛都要呕出来。“那…那我们怎么办？”
唐果没有回答，她握紧了手中的金属管。通讯器依旧沉默。
但她的内心，不再像刚躲进来时那样只有被动等待。她找到了一条可能至关重要的线索，哪怕它此刻如同蛛丝般纤细渺茫。
她将报纸仔细收好。这是她的筹码，或许也是将来能递给“上面”的一份关键情报。
寂静中，她仿佛能听到两个地方的心跳：一处在这荒败的寺庙，微弱而惶恐；另一处，在某个遥远而冰冷的医疗舱内，缓慢、艰难，却执着地，一次又一次，试图挣脱沉寂。
熵在减少，但代价，正在累积。
风暴倒计时的滴答声，似乎越来越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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