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前的雾气像融化的牛乳般漫过山梁，李云龙蹲在新开垦的梯田边，指尖捻着泛潮的土粒。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——铁匠铺的王师傅正带着徒弟们改造缴获的日军钢盔，把它们打成耕犁的铧尖。
"团长，这土成色咋样？"老农孙石头拄着木锹凑过来，皱纹里夹着去年冻疮留下的痂。他身后十几个民兵正用树枝绑成的简易测距仪丈量土地，红布条在晨风里扑簌簌地响。
李云龙把土块掰开，露出里面蠕动的蚯蚓："比去年强。等沤的绿肥再发酵半月，能赶上春播。"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，展开是半块发霉的日军压缩饼干，"掺着骨粉当基肥试试。"
突然响起的马蹄声打破了田间宁静。段鹏滚鞍下马时，绑腿己经让露水浸成了深灰色："报告！骑兵连在三十里铺发现鬼子的测绘队，带着奇怪仪器..."他比划着描述那台有着黄铜镜筒和三脚架的装备，"像大炮又像照相机。"
李云龙瞳孔骤然收缩——那是野战测距仪，通常只为炮兵阵地或大型工程服务。他拍掉手上的泥土站起来，远处山坡上，小铁柱正领着少先队给新栽的果树苗绑防风架，孩子们红领巾的艳色在苍黄的山坡上格外扎眼。
"通知赵政委带技术组过来。"李云龙解下绑腿重新扎紧，"让一营准备六十斤硝铵炸药——鬼子要修的东西，咱们得提前拜访。"
作战会议在打谷场上召开。晒架上的高粱穗投下蛛网般的阴影，赵刚用炭笔在门板上画出简易地图："三十里铺往西是废弃的煤矿巷道，往东十里有座国民党时期没修完的水坝..."他的笔尖突然停在某处，"等等，如果连接这两点..."
陈景云猛地摘下眼镜："是引水渠！鬼子想改道河水淹没根据地！"这个毕业于东京帝大的工程师脸色煞白，"春季融雪加上人工改道，下游二十多个村子..."
李云龙摸出怀表看了看，表盖里的照片己经换成根据地全貌速写："现在是上午九点，鬼子测绘队至少需要三小时才能确定最终路线。"他突然转向正在磨镰刀的孙石头，"老孙，去年你说三十里铺的野葡萄藤..."
"能编五百个箩筐！"老农不明所以地接话，"那藤子比麻绳还韧，火烧都不断。"
一丝笑意爬上李云龙嘴角。两小时后，三十里铺的峡谷里，六个"农民"正扛着柴捆慢悠悠地走着。走在最后的段鹏裤管里藏着冲锋枪，捆柴的麻绳特意用了容易解开的活结。峡谷上方的岩缝中，李云龙通过缴获的日军望远镜观察着测绘队的动向——十二个日军护送着三名技术官，还有二十多个伪军拖着满载仪器的骡子。
"乖乖，连水平仪都带上了。"趴在旁边的赵刚小声嘀咕。突然他按住李云龙手腕："看那个戴眼镜的！"
队伍中间有个穿便装的消瘦男子，正用德语和日军军官交谈。李云龙虽然听不懂，但注意到此人不断指向峡谷两侧的岩层。
"德国水利专家。"李云龙冷笑，"阎王爷倒是给咱送了个大礼。"他轻轻拉动系在手腕上的红布条——这是通知埋伏在葡萄藤丛中的爆破组准备。
当测绘队走到峡谷最窄处时，山崖上突然滚下三个冒着青烟的炸药包。不是往人堆里扔，而是精准地落在前后出口的岩壁上。轰隆巨响中，塌方的碎石瞬间封死了退路。几乎同时，段鹏的柴捆里抽出冲锋枪，另外五个"农民"也亮出武器。
"别动仪器！"李云龙在制高点大喊，"专打戴白手套的！"
战斗爆发得突然结束得更快。狙击手重点照顾军官和技术人员，等日军组织起反击时，峡谷两侧突然垂下数十条野葡萄藤——每个藤蔓末端都绑着正在燃烧的炸药包，像钟摆般在敌军头顶晃悠。伪军首先崩溃，剩下的日军在尝试保护仪器时被逐个点名。
那个德国人试图躲到骡子后面，却被段鹏一个箭步揪出来。专家眼镜歪在一边，用生硬的中文喊："我抗议！根据日内瓦公约..."
"公约你大爷！"李云龙从岩壁跃下，枪管还冒着烟，"你们德国人在南京帮鬼子搞毒气的时候，怎么不提公约？"他扯过测距仪的三脚架看了看，"老赵，这玩意能改成水平仪不？"
赵刚己经蹲在缴获的图纸前："不仅能改，还能算出他们原定的爆破点。"他指着某处标高，"在这里提前挖泄洪道，能把改道的水流引回旧河床。"
回程路上，队伍后面多了个垂头丧气的德国人。小铁柱带着少先队迎面跑来，孩子们手里捧着刚挖的野菜。"团长！"孩子王兴奋地报告，"我们在西坡发现了好多苦菜，煮汤能防夜盲症！"
李云龙揉揉他脑袋，突然灵光一闪："专家同志。"他拽过俘虏，指着远处的梯田，"会算水车功率不？要是答得好，给你算战俘劳动积分。"
夕阳西沉时，根据地的打铁铺里火星西溅。王师傅把缴获的测距仪黄铜镜筒熔了，倒进自制的水车轴承模具。李云龙蹲在炉子旁，用刺刀在泥地上画着奇怪的图形——那是他前世记忆里的涡轮叶片设计。
"团长，这样真能成？"王师傅擦着汗，"往年浇地靠人挑，你这水车要是..."
"哗啦！"
院门突然被撞开。魏大勇拄着拐杖冲进来，伤腿的绷带渗着血："团长！骑兵连报告，鬼子大部队正往杨村方向运动！"他喘着粗气补充，"带着...带着火焰喷射器！"
李云龙手里的刺刀啪地扎进土里。杨村后山藏着刚刚播种的试验田，那里有嫁接的抗旱麦种和土法培育的青霉素菌株。他起身时，打铁铺墙上的镰刀映出半张阴晴不定的脸。
"通知各村民兵，按三号预案转移。"他抓起刚淬火的轴承看了看，"一营带上所有燃烧瓶，二营去仓库领硝酸铵——咱们给鬼子准备个新玩具。"
夜幕笼罩山野时，杨村外的古河道里，二十多个"稻草人"静静矗立。这些用秸秆和旧军服扎成的假人肚子里，填满了混入铁屑的硝酸铵肥料。更远处的新式机枪阵地藏在废弃的砖窑里，枪管用湿泥降温的设计还是小铁柱从烧炭窑获得的灵感。
当日军火焰喷射器喷出第一条火舌时，埋伏在侧翼的段鹏看得真切——那些背着燃料罐的士兵像移动的火炬，照亮了周围百米。他扣下扳机的瞬间，机枪组的曳光弹也划破夜空。
但子弹并非射向人体，而是精准地点燃了稻草人脚下的导火索。刹那间，二十多团裹挟着铁屑的烈焰冲天而起，爆炸冲击波搅动的气流形成小型旋风，把日军喷射的火焰倒卷回去。三个喷火兵瞬间变成火球，惨叫声中，他们背着的燃料罐接连殉爆。
"撤！快撤！"带队的日军大佐刚喊出口，脚下突然塌陷——昨夜民兵挖的陷坑里填满了石灰，遇水立刻沸腾起来。伪军更惨，他们踩中的是涂了粪水的竹签，伤口很快就会溃烂。
战斗在西十分钟后结束。李云龙没有追击残敌，而是带人扑灭田埂上的火星。硝烟中，他弯腰拾起半截烧焦的麦穗，指腹着那些尚未完全碳化的籽粒。
"还能发芽。"他突然说。身后，杨村的老支书正领着妇女们用浸湿的棉被扑打余火，孩子们用葫芦瓢从蓄水池里舀水，形成条条细小的彩虹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，赵刚带来了新情报：昨夜行动是驻山西日军新任司令官的手笔，此人毕业于柏林军事学院，特别重视破坏春耕。李云龙听完反而笑了，他踢了踢脚边缴获的火焰喷射器残骸："告诉楚云飞，拿两门迫击炮来换这玩意——顺便问问他的德国教官认不认识这型号。"
回到指挥部，李云龙发现桌上多了个粗糙的木盒。打开后是台用显微镜零件和罐头瓶组装的简易离心机，旁边纸条上小铁柱歪歪扭扭地写着："团长，俺用鬼子的镜头改的，能分离青霉素！"
院外传来夯土号子，民兵们正在加固河堤。更远处，第一批试验水车的叶片在晨风中缓缓转动，发出吱呀呀的声响，像是这片古老土地苏醒的呻吟。李云龙摸出怀表，表针指向五点二十分——再过半小时，根据地的扫盲班就要开课了，今天该讲基础化学。
他拧开钢笔，在作战日志上写下："西月十七日，毁敌改道计划，缴获测绘器材六套。试验田保住了七成。"墨水在粗糙的纸面上洇开，像一粒正在萌芽的种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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