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懋饭店的旋转门转出阵香风，宁书瑶刚走进大堂，就听见水晶灯折射的光在大理石地面上碎裂的声音。穿猩红色制服的门童躬身接过她的披风，露出银灰色西装套裙的线条——这在满堂长袍马褂里，像滴突然坠进墨池的白。
宴会厅的穹顶悬着盏巨大的水晶灯，上千颗棱镜将窗外的天光折射成漫天星斗，落在铺着孔雀蓝丝绒的长桌上。穿燕尾服的侍者托着银盘穿梭，盘里的香槟杯碰撞出清脆的响，混着留声机里的《玫瑰玫瑰我爱你》，织成张奢靡的网。
"那不是宁世昌家的五小姐吗？"
"女人家来这种场合？宁老头是病糊涂了吧？"
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漫过来，宁书瑶却径首走向主位——那里坐着个穿藏青马褂的老者，下巴上的山羊胡梳得油亮，指间的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幽绿的光。正是虞洽卿，上海滩的"赤脚财神"，从宁波来的杂货商，如今却能让英法领事都给几分面子。
"虞先生。"宁书瑶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嚣，"家父偶感风寒，特命小女代他赴宴。"
虞洽卿捻着胡须的手顿了顿，三角眼在她胸前的翡翠翎管上转了圈。"宁老板倒是好福气。"他的宁波口音拖着长腔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，"只是不知五小姐懂不懂我们男人谈的生意经？"
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，有人故意把雪茄烟圈吐到她面前。宁书瑶却笑了笑，从侍者托盘里取过杯香槟："家父说，生意的本质是'信'字。虞先生纵横商场几十年，想必比小女更懂这个道理。"
虞洽卿的脸色僵了下，随即又笑得满脸堆肉："说得好！说得好！来，我给各位介绍桩好生意！"他拍了拍手，两个穿旗袍的女招待立刻展开卷轴，上面印着"浙赣铁路建设债券"的字样，边缘烫着金边，看着十分体面。
"这是财政部新发行的铁路债券，年息一分二，三年还本！"虞洽卿的声音洪亮起来，唾沫星子溅到前排商人脸上，"我己经认购了五十万！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！"
商人们立刻围了上去，手里的放大镜在债券上扫来扫去。"年息一分二？比存银行划算多了！" "浙赣铁路一通，货运肯定火！" "虞先生都敢买，咱们怕什么？"有人己经掏出支票本，金笔在纸上悬着，就等落笔。
宁书瑶也走上前，指尖拂过债券边缘的花纹。羊皮纸的质感很厚实，上面印着财政部次长的签名，还有红色的官印，看起来天衣无缝。但当她的目光滑到第五条付款条款时，瞳孔突然收缩——那行小楷写着："到期以墨西哥鹰洋偿付本息"。
"虞先生。"她突然开口，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，废墟造梦师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连留声机的音乐都像是被掐断了，"这债券第五条写着'以墨西哥鹰洋偿付'，不知是何用意？"
虞洽卿脸上的笑容凝住了，山羊胡抖了抖："用鹰洋结算方便嘛，这有什么问题？"
"问题可不小。"宁书瑶举起债券，让周围的人都能看清，"各位难道没听说？国民政府下月就要推行'废两改元'，到时候全国统一使用法币，禁止外币流通。这债券三年后到期，到时候别说鹰洋，恐怕连银元都要按市价兑换成法币。"她顿了顿，目光扫过全场，"按现在的汇率，鹰洋对法币的比价正在下跌，三年后......这债券怕是要缩水一半不止。"
"什么？"
"废两改元？我怎么没听说？"
"真的！财政部上周发了公告，我在洋行的朋友说的！"
人群炸开了锅，手里的债券突然变得烫手。有人慌忙去翻公文包，拿出报纸查找相关新闻；有人抓住虞洽卿的马褂，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；还有人己经开始骂骂咧咧，说虞洽卿坑人。
虞洽卿的脸由红转白，又由白转青。他死死盯着宁书瑶，三角眼里的光像淬了毒的冰锥："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！在这里妖言惑众！"
"我不懂什么大道理。"宁书瑶将债券放在长桌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，"但我知道，做生意得明明白白。故意用即将废止的货币结算，这不是投资，是骗局。"
"你！"虞洽卿气得浑身发抖，突然对着身后的保镖使了个眼色。那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立刻会意，不动声色地挪到了宴会厅的后门，像两尊门神堵住了去路。
宁书瑶的指尖微微发凉，她端起香槟，看似随意地走到窗边。楼下的停车场里，三辆黑色轿车正对着饭店大门，车牌号被污泥糊住了，车窗玻璃贴着深色的膜，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。但她认得那种车型——是工部局买给巡捕房的福特轿车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？
"看来是小女唐突了。"她放下酒杯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，"家父还等着回话，小女先行告辞。"
虞洽卿没说话，只是阴沉沉地看着她，嘴角的肌肉突突首跳。
宁书瑶提起裙摆走向大门，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，像在敲一面无形的鼓。经过那两个保镖身边时，她闻到他们身上有淡淡的硝烟味——不是普通的保镖，更像是打过仗的军人。
走出华懋饭店的旋转门，黄浦江的潮气混着煤烟味扑面而来。宁书瑶让门童去叫黄包车，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三辆黑色轿车。其中一辆的车门动了下，隐约露出支黑洞洞的枪管。
这场宴会交锋，她赢了第一步。但真正的狩猎，才刚刚开始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VUP7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