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墨洲的手掌带着粗粝的薄茧,攥着宁书瑶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。她踉跄着被拽进书架阴影时,鼻尖撞上他肩头的补丁——那是块浆洗得发白的靛蓝布,混着松烟墨与硝烟的味道,像暴雨过后的青石板路。
“嘘。”他的气息拂过她耳尖,带着冷冽的警觉。宁书瑶还没站稳,整个人就被他按在冰冷的书架上,后背撞上《十三经注疏》的函套,硬壳书脊硌得肩胛骨生疼。
暗门是块伪装成书架背板的厚木板,许墨洲反手推合时,她听见齿轮咬合的轻响。眼前瞬间陷入昏黑,只有从木板缝隙透进的微光,勾勒出他挺首的鼻梁轮廓。
“他们不是普通青帮。”许墨洲的声音压得极低,气音擦过她耳畔,“青帮打手穿胶底鞋,这些人是皮靴——听见鞋跟敲地面的声音了?是军用马靴。”
宁书瑶屏住呼吸细听。果然,书店里的脚步声沉实而规律,每一步都带着金属撞击的轻响,像是靴筒里别着枪套。她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,突然想起华懋饭店里那些保镖腰间的鼓囊——原来从那时起,枪就己经上了膛。
许墨洲的手指始终按在腰间,宁书瑶能感觉到他臂肌的紧绷。黑暗中她的指尖无意间划过他袖口,触到道凹凸的疤痕,像条干涸的河床。借着缝隙透进的光,她看清那是道斜斜的旧伤,边缘带着不规则的撕裂痕,绝非利器所伤——倒像是被生锈的铁棍反复碾过。
“学生运动?”她脱口而出时才惊觉失言,慌忙咬住嘴唇。
许墨洲的身体猛地一僵。他松开按在腰间的手,指尖转而捏住她下巴,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:“你怎么知道?”
宁书瑶的下颌被捏得发麻,却倔强地迎向他的目光。昏暗中他的瞳孔黑得像深潭,她突然想起华尔街某个雨夜,犹太同学卷起袖子展示的伤痕——那是在柏林街头被纳粹警棍打的,与眼前这道疤痕有着惊人相似的狰狞。
“我在……书上见过。”她撒谎时声音发颤,“说学生游行时,常被巡捕用警棍打成这样。”
许墨洲的指尖松了松。他松开手时,宁书瑶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在密室里回荡。他转过身背对着她,肩膀的线条在微光里显得格外孤寂,像幅未干的水墨画。
“民国二十一年,北平。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我们举着‘停止内战’的标语走到东交民巷,警棍就像雨点似的落下来。”他抬手着袖口疤痕,“我护着个女学生,后背挨了三下——她后来死在协和医院,脾脏破裂。”
宁书瑶的喉咙发紧。民国二十一年是1932年,淞沪会战爆发的年份。原来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,真的在枪林弹雨中护过别人。
“他们在找什么?”她轻声问,目光落在木板缝隙上——外面的皮靴声停在了《海国图志》那排书架前。
许墨洲没回头:“找这本书。”他的指尖在暗门内侧摸索,摸到块凸起的木栓,“或者说,找藏在书里的东西。”
宁书瑶正想问什么,外面突然传来粗暴的踹门声。书架被踢得剧烈摇晃,头顶的线装书簌簌坠落,砸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“翻仔细点!虞先生说那女人肯定把东西藏在书里了!”刀疤脸的声音隔着木板传来,带着烟草与血腥的气息,“尤其是那本《海国图志》,封面有个三角记号的!”
许墨洲的呼吸骤然变粗。他猛地按住宁书瑶的肩膀,将她往密室深处推:“躲到墙角去!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出来!”
宁书瑶被推得撞在堆成小山的古籍上,膝盖磕在铜制镇纸边缘,疼得眼前发黑。她看着许墨洲从暗门缝隙摸出把驳壳枪,枪身的烤蓝在微光里泛着冷光——这根本不是文人该有的武器。
“里面是不是有暗门?”外面有人喊道,紧接着是斧头劈砍木板的闷响。木屑从缝隙里飞溅进来,落在宁书瑶手背上,带着刺鼻的松香。
许墨洲突然吹灭了密室里唯一的油灯。彻底的黑暗中,宁书瑶听见他拉动枪栓的轻响,还有自己如擂鼓的心跳。她蜷缩在古籍堆里,指尖摸到本《申报》合订本,民国二十三年的,上面还留着日军轰炸闸北的照片。
就在斧头即将劈开暗门的瞬间,书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警笛声。安南兵的法语呵斥声、皮鞋踏地的杂乱声响、还有汽车引擎的仓皇轰鸣,像锅煮沸的粥在外面翻腾。
斧头声停了。刀疤脸咒骂的声音越来越远,最后被警笛声彻底吞没。
密室里死寂了足足三分钟。许墨洲才重新点燃油灯,火光映出他紧绷的侧脸,额角渗出的汗珠落在枪身上,晕开一小片暗色。
“法租界巡捕?”宁书瑶扶着墙壁站起来,膝盖的钝痛让她踉跄了一下。
许墨洲摇头,将驳壳枪重新别回腰间:“是老先生报的警。他袖口有个铜哨,刚才敲书架的节奏就是在发信号。”他推开暗门时,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,“我们得赶紧转移,他们肯定会回来报复。”
宁书瑶跟着他走出暗门,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冷气。书店中央的八仙桌被劈成两半,《西库全书》的散页飘得满地都是,有几页还燃着小小的火苗,在地上蜷成焦黑的蝴蝶。而最让她心惊的,是《海国图志》那排书架前,散落着三枚黄铜弹壳——他们刚才离死亡,只有一墙之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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