纱厂的夜比宁府更黑。车间的机器停了，只有巡逻的打更人敲着梆子，"笃笃"的声响在空荡的厂区里回荡，像在数着什么。宁书瑶坐在办公室的油灯下，正在核对棉纱的进出库记录，泛黄的账页上，"损耗"两个字被人用墨笔涂得黑黑的，像块化不开的污渍。
突然，玻璃窗上传来"啪"的一声轻响。
宁书瑶猛地抬头，就见一只血手按在玻璃上，五指张开，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，像朵诡异的红梅。紧接着，"哐当"一声，窗户被撞开，一个黑影踉跄着跌了进来，重重摔在地上，带起阵尘土。
是许墨洲！
他的粗布长衫被血浸透了，后背有个狰狞的伤口，子弹还嵌在肉里，血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，在地上洇开朵暗红色的花。他抬起头，脸色惨白如纸，嘴唇哆嗦着："宁小姐...救我..."
宁书瑶的心脏差点跳出胸腔。她冲过去关紧窗户，又用柜子顶住门，才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口："怎么回事？你被谁追杀？"
"日军...特高课..."许墨洲咳出一口血，溅在她的西装裤上，像朵绽开的红梅，"他们...发现了胶卷..."
"胶卷？"宁书瑶一愣，随即想起在锦灰轩发现的那张长江水道图。
"在...在我伤口里..."许墨洲抓住她的手，力气大得惊人，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，"他们搜身...没找到...快...取出来..."
宁书瑶只觉得头皮发麻。子弹卡在肋骨间，旁边就是心脏，这哪里是她能处理的？可看着许墨洲痛苦的眼神，她咬了咬牙——不能让他死在这里，更不能让那份关乎国家安危的胶卷落入日军手中。
她打开抽屉，翻出一把绣花针——那是她用来绣账本封面的，针尖锋利。又找出瓶白酒，是父亲放在这里招待客人的，度数很高。"会很疼，你忍着点。"她用白酒给绣花针消毒，针尖在油灯下闪着寒光，映出她紧张的脸。
许墨洲咬着皮带，点了点头。当针尖刺入皮肉时，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，冷汗瞬间浸透了长衫，贴在背上，勾勒出单薄的骨骼轮廓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，皮带被他咬出个深深的牙印，却没发出一声呻吟。
宁书瑶的手也在抖，绣花针在血肉里摸索着，寻找那颗致命的子弹。血腥味混着白酒的辛辣味，呛得她头晕眼花。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想起在医学院旁听时学到的解剖知识，屏住呼吸，一点点试探。
"找到了！"她低呼一声，针尖碰到了硬物。许墨洲猛地绷紧身体，额头上的青筋突突首跳。她趁机用巧劲一挑，子弹带着血珠跳了出来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。
就在这时，她注意到子弹旁边粘着个小小的东西——是卷比手指还细的胶卷，被油纸包着，藏在伤口深处，沾着血，像条小小的血虫。
"这就是...日军的秘密？"宁书瑶捡起胶卷，油纸己经被血浸透了，摸起来黏糊糊的。
许墨洲喘着粗气，点了点头，脸色因为失血而更加苍白："去...找显影液...在...在锦灰轩的暗房..."
宁书瑶的心沉了下去。锦灰轩离这里至少十里地，现在出去就是送死。她突然想起什么，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小的铁盒——那是她从西姨太给的皮箱里找到的，里面装着几支德国产的显影剂，当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，随手就放在了办公室。
"这个行吗？"她打开铁盒，里面的显影剂瓶身上印着德文，在油灯下闪着玻璃的光泽。
许墨洲的眼睛亮了："够了...快..."
宁书瑶找出几张空白的相纸，在油灯下笨拙地操作起来。她往瓷盘里倒了些显影液，将胶卷放进去，用镊子轻轻搅动。一开始，相纸上什么都没有，只有一片灰白。就在她以为失败了的时候，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——
那是艘货轮，船身印着"长鹤丸"三个字，看起来和普通商船没什么两样。但当她看到船舷两侧的炮口时，倒吸了一口冷气——那根本不是货轮，是伪装成商船的军舰！炮口被帆布盖着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
"这就是...黑潮计划？"她声音发颤，指尖冰凉。
许墨洲点了点头，虚弱地说："日军...用这种船...运兵...控制长江航道..."
窗外突然传来狗叫声，还有人用日语喊着什么，声音越来越近。宁书瑶慌忙吹灭油灯，将胶卷和相纸塞进墙缝，又用画框挡住。"他们来了！"她压低声音，扶着许墨洲往内间走，"快藏起来！"
内间是间小小的休息室，里面有张床，床底是空的。宁书瑶刚把许墨洲塞进去，就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撞开的声音。沉重的皮靴声在外面响起，带着冰冷的杀意，还有刺刀划过桌面的刺耳声。
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，握紧了手里的绣花针——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武器。黑暗中，她仿佛能看到日军特高课那些狰狞的脸，闻到他们身上的硝烟味，还有那股令人作呕的、视人命如草芥的傲慢。
皮靴声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，翻箱倒柜的声音此起彼伏。宁书瑶屏住呼吸，躲在门后，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。她知道，一旦被发现，不仅是她和许墨洲，整个宁家都可能万劫不复。但她不后悔，就像许墨洲说的，有些东西，比命更重要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。宁书瑶瘫坐在地上，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。她拉开床底，许墨洲的脸色更差了，嘴唇泛着青紫色。"他们...走了？"他虚弱地问，声音轻得像耳语。
宁书瑶点了点头，扶他出来躺在床上："你怎么样？"
"死不了..."许墨洲笑了笑，笑容苍白却坚定，"胶卷...保住了就好..."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宁书瑶看着许墨洲苍白的脸，突然觉得，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，骨子里藏着股比钢铁还硬的东西。而她自己，似乎也在这场惊心动魄的夜晚里，悄悄变了。不再是那个只想查清账目、为母报仇的宁家五小姐，而是多了份沉甸甸的责任，一份关乎家国、无法推卸的责任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VUP7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