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像团湿棉絮，堵在纱厂办公室的窗棂上。宁书瑶用抹布擦去玻璃上的水汽，看见巡逻的日兵正沿着围墙踱步，刺刀在雾里闪着冷光。她转身时踢到了地上的铜盆，昨夜许墨洲咳出的血渍己经凝固成深褐色，像块丑陋的疤。
“别碰。”许墨洲的声音从床上传来，带着刚醒的沙哑。他挣扎着想坐起来，后背的伤口被牵扯，疼得倒抽冷气。宁书瑶连忙扶住他，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——发烧了。
“躺着别动。”她将枕头垫在他背后，又端来温水，“日军还在厂区搜查，你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。”
许墨洲没说话，只是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，层层打开，露出张泛黄的地图。纸张边缘己经磨损，折痕处裂着细缝，显然被人反复过。“这是长江航道图。”他的指尖点在吴淞口的位置，那里用朱砂画着个三角记号，“你看这里。”
油灯的火苗在地图上投下晃动的影子，将那些弯弯曲曲的航线照得忽明忽暗。宁书瑶凑近了些，闻到地图上有股奇特的味道，像桐油混着硝烟。“这些红点是什么？”她指着沿岸密密麻麻的标记问。
“日军的秘密停泊点。”许墨洲的声音沉得像铅，“他们用商船做掩护，每月初三、十七都会在这里卸货。表面上是棉纱、机器，实际上是军火和士兵。”他指尖划过一条虚线，从吴淞口一首延伸到江阴，“这条航线避开了国民政府的检查哨，是他们偷偷运兵的‘黑潮通道’。”
宁书瑶的呼吸骤然停滞。她想起父亲船运公司的账册，每月初三总有笔匿名支出，收款人栏写着“佐藤”。那时她只当是正常的码头杂费，现在想来，恐怕是给日军的“过路费”。
“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”她的指尖抚过地图上“长鹤丸”三个字，油墨己经有些褪色。
“为了控制长江航运。”许墨洲从枕头下摸出那张显影后的照片，照片上的货轮甲板下隐约能看到炮口，“你看这船的吃水线，根本不是运棉纱该有的重量。他们在船底焊了暗舱，能藏一个中队的士兵。等到开战，这些船就能立刻封锁江面，切断南北的物资运输。”
窗外的雾渐渐散了，日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。宁书瑶慌忙拉上窗帘，屋里顿时暗了下来，只剩下油灯的光晕在地图上跳动。“可国民政府的海关难道查不出来？”她追问，声音压得极低。
许墨洲冷笑一声，拿起照片晃了晃：“你以为虞洽卿为什么要发行假债券？那些钱根本不是用来修铁路的，是给海关官员的封口费。”他的指尖重重戳在地图角落，那里印着行极小的日文，“还有这个，‘大日本海军特勤课监制’——这根本不是商社的计划，是军方的阴谋。”
宁书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，顺着脊梁骨爬到后颈。她想起仓库里那些“三井物产”的油桶，想起三姨太账上的不明支出，想起二姐宁如雪和佐藤先生的亲密——原来宁家早就被卷进了这滩浑水，只是她一首蒙在鼓里。
“吴淞口这个泊位，”她突然指着地图上的三角记号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，“就在我家三号码头对面。”去年冬天，她去码头给父亲送文件，亲眼看见艘挂着日本旗的货轮在那里卸货，工人都穿着黑色制服，腰里别着枪，根本不像普通搬运工。
许墨洲的眼睛猛地睁大：“你看清船名了吗？”
“好像是……”宁书瑶努力回忆着，那些日文假名在脑子里打了个转，“‘长鹤丸’？”
许墨洲倒吸一口冷气，抓起照片递到她面前：“是不是这艘？”
照片上的货轮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！宁书瑶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“父亲……他知道吗？”她颤声问，既希望答案是否定的，又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。
许墨洲沉默了。他将地图重新折好，塞进宁书瑶的旗袍暗袋里，动作轻柔却坚定：“这张图你收好。日军肯定还会再来搜，放在我身上不安全。”他看着她的眼睛，目光锐利如刀，“宁小姐，现在不是追究谁知情的时候。你是宁家的人，进出码头方便，只有你能拿到他们装军火的证据。”
宁书瑶的指尖触到地图粗糙的边缘，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样子。那时沈氏躺在床上，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她，说“瑶瑶，宁家的船不能装脏东西”。原来母亲早就知道些什么，只是没来得及说。
“我该怎么做？”她问，声音里己经没了犹豫。
许墨洲从怀里掏出个铜哨，哨身刻着细密的花纹：“下月初三，‘长鹤丸’会再来。你想办法混上码头，拍下他们卸货的照片。拿到证据后吹这个哨子，会有人接应你。”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记住，一定要小心三姨太和你二姐，她们和日本人走得太近。”
窗外突然传来日兵的呵斥声，夹杂着砸东西的脆响。宁书瑶慌忙吹灭油灯，屋里瞬间陷入黑暗。两人屏住呼吸，听着脚步声在办公室外徘徊，靴底碾过碎石的声音像磨在心上。
“他们在搜车间。”许墨洲的气息拂过她耳畔，带着草药的苦味，“等下我从后窗走，引开他们。你留在这里，千万别出来。”
宁书瑶想反对，却被他按住肩膀。黑暗中，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，还有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。“照顾好自己。”他说，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后窗被轻轻推开，带着晨雾的冷风灌了进来。宁书瑶摸到床上空荡荡的，只剩下被褥里残留的体温。她走到窗边，看见许墨洲的身影消失在雾里，像滴墨融入清水。
日兵的脚步声渐渐追了过去，夹杂着几声枪响。宁书瑶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铜哨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她知道，从接过这张地图开始，她的人生就再也回不去了。那个只想查清账目、为母报仇的宁家五小姐，己经死在了这个雾蒙蒙的清晨。
作者“废墟造梦师”推荐阅读《金粉淬锋芒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VUP7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