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会厅的座钟敲过九点时，穿西装的年轻记者举着相机穿过人群。他的领带打得有些歪，袖口沾着点油墨，胸前《申报》记者证上的照片泛着廉价相纸的光泽——正是许墨洲。他刚走到宁世昌面前，就被郑法官的跟班拦了下来。
“站住，有通行证吗？”跟班的三角眼在许墨洲相机上打转，指关节因为常年握枪而格外粗大。
许墨洲笑着掏出烫金名片：“我是《申报》社会版记者，昨天就跟宁府管家约好了采访宁先生。”他特意把“宁府管家”西个字咬得很重，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宁书瑶正端着酒杯走来。
郑法官突然从宁世昌身边转过身，怀表链在灯光下划出金色弧线：“哦？社会版？我怎么不知道《申报》有你这号人物？”他的指甲在许墨洲记者证上刮了刮，“这照片看着不像你啊，是不是假的？”
许墨洲的掌心沁出冷汗，脸上却笑得更殷勤：“郑法官说笑了，我上礼拜刚剪了头发，所以看着不一样。您要是不信，我现在给报社打电话让总编来认人？”他故意把相机往身前挪了挪，快门“咔嚓”声惊得郑法官皱眉。
“罢了罢了，父亲大寿，别扫了兴。”宁书瑶的声音突然插进来，她的旗袍下摆扫过许墨洲的鞋尖，“郑法官，这位记者先生是我请来的，想让他写写父亲实业救国的事迹，您要是不放心，不如亲自陪着？”
郑法官的三角眼在两人之间转了转，突然笑了：“五小姐的面子自然要给。不过我可得提醒你，现在的记者鬼得很，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。”他拍了拍许墨洲的肩膀，力道重得像要捏碎骨头，“好好写，别瞎编。”
许墨洲龇牙咧嘴地应着，等郑法官走开，才低声对宁书瑶说：“签名簿。”三个字像石子投进水里，刚出口就被周围的喧嚣淹没。
宁世昌正被一群商人围着敬酒，他的脸色比傍晚更苍白，咳嗽声越来越频繁。许墨洲趁机挤到寿星椅旁，将采访本递过去：“宁先生，能为您写句生日寄语吗？”
宁世昌接过钢笔时，手腕抖得厉害。许墨洲假装扶他的手，指尖在签名簿上飞快划过——用洋葱汁写的字迹在常温下隐形，只有遇热才会显形。他看着宁世昌写下“福寿康宁”西个字，突然低声说：“您的安神汤不对劲，别喝。”
宁世昌的笔尖顿了顿，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团。他没抬头，只是将钢笔递还时，在许墨洲手心里按了按——这个动作只有他们两人懂，是当年秘密结社时的暗号，意为“收到”。
“宁小姐，能帮我看看这角度行吗？”许墨洲突然转身，相机镜头对着宁书瑶。金粉淬锋芒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金粉淬锋芒最新章节随便看！她会意地走上前，高跟鞋尖在地毯上划出半圈，正好挡在他和周围人的视线之间。
“这里光线不好。”她的声音带着笑意，手指却在签名簿上快速拂过——那里有处比别处更光滑，显然写过字。她假装整理鬓发，将体温透过指尖传到纸上，果然，淡褐色的字迹慢慢显形：“今晚子时，三号码头见”。
“哎呀！”宁书瑶突然惊呼，手中的红酒杯斜斜倒下，深红色酒液在签名簿上漫开，正好遮住那行字。她慌忙掏出手帕去擦，指尖在许墨洲递来的相机包上碰了碰——那里有个硬硬的小物件，是胶卷盒的形状。
“对不起对不起。”她连声道歉，帕子在桌面上来回擦拭，趁机快速掀开相机包夹层。里面果然有卷胶卷，透过半透明的外壳能看到模糊的影像——“长鹤丸”货轮的烟囱正冒着黑烟，船舷边隐约能看到日军的军帽。
“没关系。”许墨洲合上相机包，声音里带着只有她能懂的急促，“我先去别处拍几张，宁小姐忙。”他转身时，袖口的油墨蹭在她旗袍上，留下个小小的黑印——像个暗号，标记着情报己送达。
宁书瑶盯着那枚墨印，突然感觉背后有视线。转身时正撞见郑法官举着酒杯站在廊柱后，怀表盖敞开着，里面和服女人的照片正对着许墨洲的方向。他的嘴角噙着冷笑，显然没放弃怀疑。
“五小姐认识那记者？”郑法官走过来，酒气喷在她脸上，“我怎么觉得他眼神不对，像是……”
“像什么？”宁书瑶打断他，指尖把玩着鬓角的珍珠，“像您上个月审的那桩走私案的主谋？说起来郑法官，那案子最后定了吗？听说查获的棉纱上也有‘宁记’的水印呢。”
郑法官的脸色变了变，举杯的手顿在半空：“五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，那案子早结了，是个误会。”他干笑两声，“我去敬宁先生杯酒，失陪。”
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，宁书瑶松了口气。她走到窗边，望着远处吴淞口的方向，那里的夜空比别处更暗，只有零星的灯火在江面上闪烁——“长鹤丸”一定就藏在那些灯火里。
座钟又敲了一下，九点半了。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半小时，可宴会厅的空气却越来越凝重，像暴雨前的闷热。她不知道许墨洲能不能顺利离开，也不知道三号码头等着她的是什么，但她知道，必须去。
这时，大太太的陪房张妈端着个黑漆托盘走过来，上面放着只描金盖碗，热气腾腾的。“五小姐，大太太让给老爷送的安神汤，您帮着端过去吧？”张妈的眼神躲闪，袖口沾着点褐色的药渍。
宁书瑶的心脏猛地一跳。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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