沪西纱厂的晨雾总带着股棉纱和机油的混合味,今天却多了丝铁锈般的腥气。宁书瑶骑着自行车穿过厂区时,女工宿舍方向传来的尖叫像把尖刀,刺破了清晨的宁静。车把猛地一歪,她险些撞在挂着"安全生产"木牌的电线杆上——那木牌的边角还沾着去年火灾时的黑痕。
"五小姐!您可来了!"阿翠的同乡小花扑过来抓住车座,她的蓝布褂子沾满尘土,辫梢还缠着根棉纱,"阿翠...阿翠她从三楼掉下来了!"
宿舍楼下己经围了圈人,穿短打的工人们交头接耳,眼神里混着恐惧和愤怒。工头老李背着手站在最前面,左脸的刀疤在晨光下泛着油光,他看见宁书瑶,立刻扯开嗓子:"都围着干什么!干活去!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自己失足,有什么好看的!"
宁书瑶拨开人群,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。草席盖着的躯体蜷缩着,露出的脚踝上有圈青紫的勒痕,显然不是失足该有的痕迹。更让她心惊的是,阿翠蜷曲的右手里,死死攥着半块银元,齿边还留着深深的牙印——那是上个月发薪时,她亲手递给阿翠的工钱。
"李工头,"宁书瑶蹲下身,指尖悬在草席上方,"谁先发现的?报警了吗?"
老李的喉结滚了滚:"大清早的报什么警?晦气!我让张老三刚去叫棺材铺了,赶紧抬走了事。"他踢了踢旁边的污水桶,"这些乡下丫头就是不省心,爬窗台晾衣裳也能摔下来。"
"是吗?"宁书瑶突然掀开草席。阿翠的眼睛还圆睁着,瞳孔里映着天花板的蛛网,嘴角凝固着暗红的血沫。她小心地掰开阿翠僵硬的手指,半块银元掉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响。而在她的指甲缝里,卡着几片泛黄的纸屑,上面隐约能看见红色的印章边——是账房的专用纸。
"她昨晚去了账房。"宁书瑶站起身,声音冷得像雾,"老李,你昨晚在厂里吗?"
老李的眼神闪了闪:"我...我回家了啊,五小姐知道的,我家就在附近。"
"是吗?"小花突然插话,她的声音发颤,"我昨晚起夜,看见阿翠往账房那边去了,还说...还说要去找三姨太克扣工钱的证据..."
人群里炸开了锅。
"我就说这个月工钱少了!"
"三姨太把我们的血汗钱弄哪去了?"
"阿翠肯定是被人推下来的!"
老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,他从腰里抽出藤条就往小花身上抽:"小蹄子胡说八道什么!"
藤条没落在小花身上,被宁书瑶伸手攥住了。她的掌心被抽得发红,却没松开:"李工头,现在是民国二十六年,不是光绪年间。工人的命也是命。"她转向人群,声音清亮得像敲铜钟,"今天停工一天,谁知道阿翠昨晚见过什么人,做过什么事,都跟我说。我宁书瑶保证,一定查个水落石出!"
人群安静了片刻,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有个老工人抹着眼泪说:"五小姐,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!这半年来,三姨太借口原料涨价,把我们的工钱一扣再扣,阿翠家里还有个瘫在床上的娘,她就是为了多领点钱才..."
宁书瑶的心沉得更厉害了。她想起阿翠塞给她的字条"夜里别回西厢房",想起这个总是怯生生的姑娘在车间里飞快纺线的样子。原来那些看似无意的提醒,都是用命换来的警告。
她弯腰将半块银元捡起来,银元的边缘被阿翠的体温焐得温热,却硌得掌心生疼。"把阿翠的尸体好好收殓起来,"她对几个女工说,"我去账房看看。"
走向账房的路上,晨雾渐渐散了。纱厂的烟囱开始冒烟,黑色的烟柱在青白的天上拖出长长的尾巴,像无数双伸向天空的手。宁书瑶握紧那半块银元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——阿翠用命换来的证据,她必须找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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