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国饭店后巷的阴影里，馊臭的泔水味混着硝烟气息扑面而来。宁书瑶死死攥着那枚码头暗门钥匙，铜质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，旗袍下摆还在滴着从老李身上蹭到的血。报童的吆喝声像把淬了毒的匕首，穿透夜色扎进她的耳膜：“号外号外！宁家假千金身世大曝光！生母竟是府中丫鬟，勾结反日分子伪造证据——”
她往巷口缩了缩，皮靴跟踩碎了块玻璃，清脆的响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。米勒安排的黄包车就停在路灯下，车夫穿着藏青色短褂，帽檐压得极低，露出的手腕上刺着朵褪色的梅花——那是宁府车夫的标记，母亲当年特意让人刺的，说是好认。
“宁小姐？”车夫转过身，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宁书瑶刚要迈步，眼角余光突然扫过对面药店的橱窗，玻璃倒影里映出车夫藏在褂子下的手——正攥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，刀柄缠着三圈黑布，是青帮杜九的记号。
“等等。”宁书瑶突然后退半步，手指悄悄扣住米勒给的手枪扳机，“米勒先生说，让你带个东西给我——他在宴会厅第三张桌子底下藏了个相机，你帮我取来好不好？”
车夫的喉结猛地滚了滚，攥着匕首的手紧了紧。宁书瑶看见他后颈的汗，知道自己赌对了——真正的车夫认识米勒，绝不会对这个要求犹豫。
“我……我还有事。”车夫突然转身想跑，却被宁书瑶抬脚踹在膝弯。他“哎哟”一声跪倒在地，匕首“哐当”掉在石板路上，在路灯下泛着冷光。
“青帮的？”宁书瑶用枪指着他的后脑，“杜九让你来杀我？”
车夫哆嗦着点头，鼻涕泡都出来了：“九爷说……说拿你人头去跟日本人换码头经营权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巷尾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两个穿黑色短打的男人举着手电筒冲进来，光柱像毒蛇的信子舔过宁书瑶的脸：“找到了！76号办事，都不许动！”
宁书瑶心里咯噔一下。她踹翻身边的垃圾桶，馊水泼了特务一身，趁他们咒骂的功夫钻进墙根的窄缝。青砖擦着旗袍开衩处的皮肤，疼得她倒抽冷气，却不敢停下——身后的枪声己经响了，子弹打在砖墙上溅起的碎屑落了她一脖子。
钻出窄缝就是大街，5路电车恰好“叮当”着进站。宁书瑶猫腰冲过去，跳上车时投币的手抖得厉害。车厢里昏黄的灯光下，乘客们都在埋头看号外，头版照片正是她在六国饭店的样子，标题用黑体字写着“宁府孽种，祸国殃民”，旁边还配着西姨太年轻时的照片，标注着“罪人之母”。
“姑娘，换零钱不？”售票员是个精瘦的男人，三角眼总往她领口瞟。宁书瑶摇摇头，往车厢后部挪，经过他身边时突然闻到股熟悉的茉莉香——是宁如雪最爱的“巴黎之夜”香水，混在劣质烟草味里，像条毒蛇缠上脚踝。
她扶着扶手站稳，透过车窗看见街角邮筒后站着个穿灰色短褂的身影。左额那道月牙形的伤疤在路灯下格外清晰，是许墨洲！他正用手指在胸前比划着什么——先指了指电车，又做了个爆炸的手势，最后指向自己的太阳穴。
宁书瑶的心脏骤然缩紧。她假装整理旗袍领口，悄悄拉开枪套的搭扣。车窗外，76号的黑色轿车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，车灯像两团鬼火；街角的阴影里，几个穿短打的青帮分子正往站台聚拢；而车厢里，售票员正借着报站的机会，偷偷拨弄驾驶座后的金属按钮，那位置，恰好是电车的制动系统。
三方势力合围，这辆电车成了移动的囚笼。
“下一站，十六铺码头。”售票员的声音突然拔高，三角眼阴恻恻地扫过宁书瑶，“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准备。”
宁书瑶看见司机猛地拉下一个拉杆，电车突然加速，铁轨摩擦的火花在车窗上投下诡异的光。前排的老太太吓得捂住心口：“师傅，慢点！前面是弯道，会翻车的！”
司机置若罔闻，帽檐下的脸藏在阴影里，嘴角似乎还挂着笑。宁书瑶突然想起许墨洲的警告，目光扫过车厢壁——紧急制动阀的护罩是玻璃的，用硬物一砸就碎。
她刚要挪动脚步，后排突然传来骚动。两个穿西装的男人站起来，掏出证件晃了晃：“76号的，例行检查！都把身份证拿出来！”他们的目光像筛子一样扫过乘客，最后定格在宁书瑶身上，其中一个正是在六国饭店门口拦过她的张副官。
“这位姑娘，配合一下。”张副官走过来，手按在枪套上，皮靴踩在车厢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，“看你面生得很，不是本地人吧？”
“路过上海。”宁书瑶的后背抵住铁皮车厢，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，“没带身份证。”
“没带？”张副官冷笑一声，伸手就要抓她的胳膊，“那跟我们回局里聊聊吧，最近反日分子闹得凶，我们正好缺个证人。”
宁书瑶侧身躲开，手指摸到工具箱的锁扣。就在这时，车窗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，一张报纸卷着块石头飞进来，“啪”地落在她脚边。她低头一看，报纸上用钢笔圈着“扳手”两个字，旁边画着个箭头，指向工具箱——那是电车司机放检修工具的地方。
是许墨洲！他竟然扒在电车外面！
宁书瑶假装弯腰捡报纸，指尖勾住工具箱的锁扣用力一拽。铁皮箱子“哐当”打开，里面的扳手、钳子滚了一地。她抓起最大的那把扳手，转身就往紧急制动阀跑。
“拦住她！”张副官骂了一声，拔枪就射。子弹擦着宁书瑶的耳边飞过，打在车厢铁皮上溅起火星，吓得乘客尖叫着抱头蹲下身。
售票员扑过来想抱住她的腿，却被宁书瑶用扳手砸在手腕上。“啊！”他惨叫着缩回去，手腕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。宁书瑶对准制动阀的玻璃罩狠狠砸下去，“哐当”一声脆响，玻璃碎片西溅。
“快拉！”车窗外传来许墨洲的吼声。宁书瑶抓住红色的制动杆，用尽全身力气往下拉——刺耳的摩擦声响起，电车的速度骤然减慢，却因为惯性依旧往前冲，车厢里的人东倒西歪，惨叫声此起彼伏。
“跳车！”许墨洲不知何时打开了后窗，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，左额的伤疤在灯光下闪着光。他伸出手，掌心的枪茧硌得宁书瑶生疼。
电车即将冲过弯道的瞬间，两人同时跃出车窗。身体在空中划过弧线，重重摔进路边的菜市场——正好砸在鱼摊的冰水里，腥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宁书瑶的旗袍，冰冷刺骨。
“快跑！”许墨洲拉起她就往巷子深处跑，身后传来电车撞向货摊的巨响，火光冲天而起。宁书瑶回头望去，看见76号特务从燃烧的车厢里爬出来，像群受伤的野兽在原地嘶吼，张副官正举着枪朝他们的方向瞄准。
穿过后巷的石板路，许墨洲突然拽着她拐进间破败的仓库。里面堆满了麻袋，散发着桐油的味道。他背靠着门板喘气，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宁书瑶的手背上，带着滚烫的温度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宁书瑶的声音发颤，想起在医疗船听到的“中了三枪”，伸手去摸他的胸口——果然摸到绷带下的硬结，血迹己经浸透了粗布短褂。
“再不来，你就要被做成标本了。”许墨洲笑了笑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，嘴角溢出丝血沫，“码头爆炸是我干的，毁了他们半仓库的芥子气。可惜没找到‘仁部队’的花名册……”
“先别说这个。”宁书瑶按住他的肩膀，指尖沾到他伤口渗出的血，“你的伤……”
“死不了。”许墨洲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，里面是半块干硬的饼，“吃点东西，我们去备用安全屋——霞飞坊13号，我在那藏了东西。”
他的话音未落，仓库外突然传来狗叫声。许墨洲脸色一变，拽着宁书瑶往阁楼跑：“是青帮的狼狗！杜九这老东西，鼻子比狗还灵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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