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州河的水流带着股铁锈味,周船长的红漆船像片叶子在水面漂着。宁书瑶裹着条粗布毯子,坐在船尾的小板凳上,看着远处码头的火光渐渐熄灭,只剩下浓烟在夜色里翻滚,像条张牙舞爪的黑龙。
“喝点热的。”周船长递过来个粗瓷碗,里面是生姜红糖水,热气模糊了他的脸,“许小子说,你是能成大事的人。”
宁书瑶接过碗,指尖触到滚烫的瓷面,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她想起许墨洲把胶卷塞进她衣领时的眼神,想起他嘴角的血沫,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,说不出话。
“他不会有事的。”周船长蹲在她对面,掏出旱烟袋点燃,“许小子命硬,小时候掉进黄浦江都没死,这点伤算啥。”
宁书瑶点点头,泪水却忍不住掉下来,滴在红糖水里,漾开一圈圈涟漪。她知道这是安慰话,右胸和左腹连中三枪,掉进冰冷的河里,能活下来的几率几乎为零。
船行到一处芦苇荡,周船长把船泊在隐蔽处,用竹篙固定好:“这里安全,我去打探下消息,你在这等着。”他临走前塞给宁书瑶一把左轮手枪,“保险开着,遇到事别犹豫。”
宁书瑶握紧枪,金属的冰凉让她稍微清醒了些。她靠在船篷上,看着芦苇在风里摇晃,影子投在船板上像鬼魅。不知过了多久,远处突然传来马达声,越来越近。她慌忙钻进船舱,透过缝隙往外看——是艘汽艇,上面站着几个穿黑西装的人,是76号的特务。
汽艇在芦苇荡外停下,有人用喇叭喊:“宁书瑶,我们知道你在里面!出来投降吧,佐藤先生说了,既往不咎!”
宁书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透过船篷缝隙死死盯着混战的水面。长江帮的汉子们像群凶猛的豹子,踩着摇晃的船板跃上汽艇,砍刀劈在特务的枪托上,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。为首的疤脸汉子格外勇猛,左劈右砍间己经撂倒两个特务,粗布短褂被血浸透,却笑得愈发狰狞。
“点子扎手!开枪!”汽艇上的特务终于反应过来,枪声在水面炸响,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。一个长江帮的年轻汉子应声倒下,扑通一声落进水里,激起的涟漪很快被血染红。
疤脸汉子怒吼一声,抓起身边的铁锚砸过去,正中小队长的脑门。那人惨叫着倒在引擎上,滚烫的排气管烫得他嗷嗷首叫。混乱中,有人碰倒了汽艇上的汽油桶,淡黄色的液体顺着船舷流淌,被流弹引燃的瞬间,整个江面都亮了起来。
“走!”疤脸汉子拽着受伤的弟兄跳进水里,火舌舔着他们的衣角,在水面拖出长长的火带。宁书瑶看着他们消失在芦苇深处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,猛地转身举枪——周船长正猫着腰从芦苇丛里钻出来,脸上沾着泥,裤腿还在滴水。
“别开枪!是我!”周船长举起手,手里提着个湿漉漉的麻袋,“找到点好东西。”他把麻袋扔上船,解开绳结,里面滚出几支上了膛的驳壳枪,还有半包用油纸包着的压缩饼干。
“长江帮的人……”宁书瑶的声音还在发颤。
“放心,都是过命的兄弟。”周船长抹了把脸,河水顺着他的皱纹往下淌,“他们引开了特务,我们得趁现在转移。”他突然压低声音,指了指芦苇荡深处,“许小子的人在那边接应,说是有船送我们去霞飞坊。”
宁书瑶的心猛地一跳:“许墨洲……他还活着?”
周船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,蹲下去收拾武器:“不好说,但他的人在码头捞了半夜,说是捞到件染血的短褂,上面有他的怀表。”他没抬头,声音却沉了几分,“怀表盖内侧刻着字,说是给你的。”
宁书瑶的手指抚过衣领里的胶卷,突然想起许墨洲掉进水里前塞给她的东西——除了胶卷,还有个冰凉的金属物件,当时太慌乱没看清,现在摸起来像是枚徽章。她悄悄掏出来,借着远处的火光一看,是枚褪色的校徽,上面刻着“圣约翰大学”,背面用小刀刻着个“许”字。
船再次启动时,芦苇在船尾划出两道水痕。宁书瑶坐在船头,看着水面倒映的零星灯火,突然听见周船长在哼一段评弹小调,是《玉蜻蜓》里的《庵堂认母》。她想起小时候西姨太也常哼这段,说是沈氏教她的,当时只当是寻常曲调,此刻听来却字字都像在说自己的身世。
“周叔认识我母亲?”宁书瑶忍不住问。
周船长的调子顿了顿,过了半晌才说:“沈夫人是个好人,当年长江发大水,她开仓放粮救了不少人。我这条命,就是她让人从水里捞上来的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可惜啊,好人不长命。”
船行到一处废弃的渡口,岸边停着辆黑色轿车,车灯灭着,像头蛰伏的野兽。周船长刚把船泊稳,车门就开了,一个穿风衣的男人站在岸边,帽檐压得很低,手里拿着个手电筒,正按出三短一长的信号——是许墨洲说的接头暗号。
“宁小姐?”男人的声音很年轻,带着点沙哑。宁书瑶跟着他上了车,刚坐稳就闻到股熟悉的消毒水味,和医疗船的味道一模一样。她猛地警觉起来,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枪。
“别紧张。”男人发动汽车,后视镜里映出他的脸,左眉骨有块疤痕,“我是许先生的同学,在仁济医院当医生。他说你可能需要这个。”他从包里掏出个铁皮药箱,上面印着红十字,“里面有青霉素,还有他让我交给你的信。”
信是用铅笔写的,字迹潦草,显然是仓促间写就的:“码头军火与宁家有关,沈氏之死看怀表,霞飞坊13号三楼左转,保险箱钥匙在苏姨太的茉莉花盆底。”末尾没有署名,只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。
宁书瑶攥紧信纸,突然想起许墨洲的怀表——周船长说怀表盖内侧有字。她抬头看向医生:“怀表在哪?”
“在保险箱里。”医生转动方向盘,汽车拐进一条僻静的马路,“许先生说,那是他父亲留下的,里面藏着东西。”他突然踩了脚刹车,指着窗外,“到了,三楼有灯的就是。”
霞飞坊的石库门在夜色里沉默矗立。宁书瑶站在楼下,看着三楼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,突然有种预感——推开那扇门,她将面对的不仅是母亲死亡的真相,还有宁家隐藏了十八年的秘密。而许墨洲的怀表,或许就是打开这一切的钥匙。
她深吸一口气,攥紧口袋里的校徽,迈步走上台阶。楼道里的灯泡忽明忽暗,映着她的影子,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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