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像无数条鞭子，狠狠抽在吴淞口码头的每一寸土地上。宁书瑶趴在编号为“丙-17”的集装箱阴影里，雨水顺着她的斗笠边缘往下淌，在下巴尖汇成细流，滴落在浸透了泥水的粗布裤腿上。距离她三十米开外，那艘名为“长鹤丸”的灰色货轮正随着江浪轻微起伏，船身侧面喷涂的红十字标志在探照灯的光柱下泛着诡异的光——那是用特殊涂料伪装的，雨水冲刷过后，隐约能看见底下覆盖的日文编号：“関東軍防疫給水部特務艦第7號”。
“还有七分钟。”许墨洲的声音从藏在衣领里的铜管耳机传来，带着明显的喘息，每说一个字都像牵动了伤口，“水雷的引信我调在了船底三号实验室正上方，那里是他们存放鼠疫菌的地方。”
宁书瑶握紧手里的断线钳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三分钟前，她刚剪断码头调度室连接货轮的最后一根通讯电缆，铜丝断裂时溅起的火花在雨夜里亮了一瞬，又被倾盆大雨浇灭。此刻她正盯着货轮甲板上的动向——六个穿着黑色雨衣的日军哨兵正沿着船舷巡逻，靴底踩在湿滑的钢板上，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，其中两人腰间还牵着德国牧羊犬，狼狗的耳朵警惕地竖着，时不时对着黑暗龇牙低吼。
“你的伤口怎么样？”她对着藏在袖口的麦克风低声问，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货轮吃水线附近——五分钟前，许墨洲就是从那里钻进了船底的螺旋桨检修舱，他右胸的绷带在出发前刚换过，此刻恐怕己经被雨水和血水浸透。
耳机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，随后是许墨洲压抑的咳嗽：“死不了。倒是你，调度室后面的监控线剪干净了？我看见驾驶台有人在用望远镜往这边看。”
宁书瑶心头一紧，迅速侧身翻滚到集装箱另一侧。果然，货轮驾驶台的窗口闪过一道微光，是望远镜镜片的反光。她暗骂一声，从帆布包里掏出块碎镜片，调整角度对着驾驶台晃了晃——这是他们约定的干扰信号。片刻后，那道微光消失了。
“搞定。”她松了口气，刚要起身，却看见甲板左侧的升降梯突然降下，六个戴着镣铐的战俘被日军押了出来。战俘们穿着单薄的灰色囚服，其中一个白发老人的眼镜被打落在地，他弯腰去捡时，被日军用枪托狠狠砸在背上，老人踉跄着扑倒在甲板上，镣铐在钢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。
“是冀中军区的人。”许墨洲的声音突然变得凝重，“我在医疗船档案里见过他们的照片，那个白发的是铁路工程师，姓赵，他们抓他是为了逼问华北铁路网的布防图。”
宁书瑶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。她想起阿翠临死前说的“他们把人当牲口解剖”，想起医疗船冰柜里那些编号的器官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“我们不能把他们留下。”她咬着牙说，断线钳的锯齿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。
耳机里沉默了几秒，随后传来许墨洲决绝的声音：“你从右侧登船梯上去，用这个。”他报出一串密码，“是日军卫生兵的门禁权限，我昨天从哨兵身上摸来的。到三层甲板后左转，战俘应该被关在医务室旁边的隔间。我还有三分钟完成最后的布线，拿到人后首接去救生艇甲板，我在那里汇合。”
“你一个人……”
“没时间废话了！”许墨洲的声音陡然拔高，随即又压低，“记住，水雷准时引爆，就算我没赶到，你也必须带他们走。”
宁书瑶深吸一口气，将麦克风塞回袖口，抓起帆布包里的日军卫生兵制服往身上套。雨衣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，她紧握着伪造的身份牌，顺着码头的输油管往登船梯移动。雨水打在安全帽上，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，混着远处货轮的汽笛声，掩盖了她的脚步声。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金粉淬锋芒“证件。”登船梯入口的哨兵伸出手，狼狗的鼻子己经快要凑到她的裤腿上。宁书瑶低着头，将身份牌递过去，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。哨兵的手电筒在身份牌上扫了扫，又打量了她几眼，突然用生硬的中文问：“今晚的口令？”
宁书瑶的心猛地沉到谷底——许墨洲没说有口令！她大脑飞速运转，想起刚才在调度室看到的日历，今天是七月六日，农历六月初三。“长鹤归巢，六三为记。”她脱口而出，这是宁家船队的暗号，没想到日军竟然沿用了部分旧码头的口令体系。
哨兵愣了一下，随即挥挥手放行。狼狗却突然狂吠起来，冲着她的背包猛扑。宁书瑶猛地想起包里还放着许墨洲给的烈性炸药，赶紧用日语呵斥：“畜生！滚开！”这是她从日军哨兵那里学来的常用词。
登上甲板的瞬间，冰冷的雨水顺着衣领灌进脖子。宁书瑶低着头快步走向三层甲板，路过医务室时，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喊，夹杂着日军的狂笑。她攥紧了口袋里的三棱刺——那是周船长给的，说比匕首更容易致命。
战俘隔间的门锁是老式的挂锁。宁书瑶用许墨洲给的万能钥匙捅了几下，锁“咔哒”一声开了。六个战俘猛地抬起头，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绝望。“我是来救你们的。”她压低声音，飞快地用铁丝撬开镣铐的锁芯，“跟我走，快！”
赵工程师却按住了她的手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：“你是谁？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？”
“许墨洲让我来的！”宁书瑶急得额头冒汗，耳机里传来许墨洲的声音：“还有一分钟！”她突然想起什么，从怀里掏出半块压缩饼干——那是许墨洲昨天给她的，包装纸上有他特有的咬痕，“这是他的信物，快跟我走！”
赵工程师认出了饼干包装，不再犹豫，对其他战俘低喝一声：“跟上！”七个人猫着腰穿过走廊，刚到救生艇甲板，就听见身后传来狼狗的狂吠——日军发现他们逃跑了。
“跳！”许墨洲不知何时己经站在救生艇旁，他的雨衣被血染红了一大片，左腹的伤口显然又裂开了。他一把将宁书瑶推上救生艇，自己则转身用冲锋枪扫射，子弹在雨夜里划出金色的弧线，逼退了冲上来的日军。
“墨洲！”宁书瑶在艇上大喊，眼睁睁看着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胳膊，带出一串血珠。许墨洲却回头对她笑了笑，那笑容在探照灯的光柱下短暂而耀眼，随后他拉着最后一个战俘跳上艇，用力割断了缆绳。
救生艇刚划出十米远，身后就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。“长鹤丸”的船尾猛地向上，火光冲天而起，将整个吴淞口照得如同白昼。灼热的气浪掀翻了救生艇的顶棚，宁书瑶死死抓住船舷，看见无数燃烧的纸片从空中飘落——其中一张打着旋儿落在她面前，上面印着“731部队第1644部实验记录”的字样，还有阿翠的编号“活体材料37号，注射鼠疫菌后72小时观察记录”。
“炸沉了……”许墨洲瘫坐在艇上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，血沫从嘴角溢出来，“船底的实验室……彻底毁了……”
救生艇在江面上起伏，远处的“长鹤丸”正在缓缓下沉，甲板上的日军像蚂蚁一样西处逃窜，惨叫声被雨声和爆炸声吞没。宁书瑶看着许墨洲苍白的脸，突然明白这场爆炸不仅摧毁了一艘罪恶的船，更炸断了她与宁家罪恶过往的最后一丝牵连。雨水打在脸上，冰冷刺骨，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——从今天起，她不再是宁家的五小姐，而是一个为了正义和尊严而战的中国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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