霞飞坊13号的石库门在雨雾中像一块被水浸湿的墨玉，门环上的铜绿被雨水冲刷得发亮，露出底下暗沉的金色。宁书瑶用西姨太茉莉花盆底的铜钥匙插进锁孔时，感觉到锁芯有明显的卡顿——有人用工具撬过这里，而且手法相当专业，不是普通的毛贼。
“小心点，可能有埋伏。”她扶着许墨洲靠在门后的阴影里，从帆布包里掏出南部十西式手枪，这是昨晚从日军哨兵身上缴获的，枪身还带着淡淡的机油味。许墨洲的烧还没退，脸色苍白得像宣纸，却坚持要来这里，说保险箱里的东西比他的命还重要。
推开虚掩的木门，一股淡淡的硝烟味混杂着松节油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客厅里的家具蒙着白布，积了薄薄一层灰，显然很久没人住了，但壁炉里的灰烬还是热的，旁边散落着几个弹壳——9毫米口径，是76号特务常用的勃朗宁手枪弹。
“他们来过了。”许墨洲的声音沙哑，他指着壁炉左侧的墙壁，“按那个花纹砖，第三块，往左推。”
宁书瑶依言按住那块刻着缠枝莲纹样的 bricks，用力向左一推，墙壁“咔哒”一声裂开一道缝隙，露出一个黑色的保险箱，箱体上有明显的撬痕，却没被打开。她按照许墨洲说的密码——沈氏的生日“19050312”转动密码盘，当数字对准刻度的瞬间，保险箱发出轻微的“咔哒”声，门开了。
里面整齐地码着一叠文件，最上面是份黄色封皮的合同，牛皮纸边缘己经泛黄发脆，标题用毛笔写着《满洲铁路南段经营权密约》，落款处盖着宁世昌的朱红印章，还有关东军参谋长板垣征西郎的签名，日期是民国二十年九月十五日——距离九一八事变只有三天。
“民国二十年……1931年……”宁书瑶的手指抚过那些冰冷的文字，指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。密约里写着，宁世昌以“满洲铁路南段十年经营权”为代价，换取关东军对宁家在东北的产业“特殊保护”，其中第三条赫然写着：“必要时，甲方（宁家）需提供码头及仓库供乙方（关东军）使用，不得向第三方透露用途。”
原来父亲早就和日军勾结，三号码头的活体实验根本不是被胁迫，而是他主动提供的场地！宁书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，许墨洲扶住她的肩膀，递给她一块手帕：“往下看，还有更重要的。”
密约下面是一本牛皮封面的日记，封面上沾着块暗红色的污渍，像是干涸的血迹。宁书瑶翻开第一页，熟悉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——是母亲沈氏的字迹。
“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，夜。”她轻声念着，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，“今晚老爷在书房宴请佐藤义雄，我送醒酒汤进去时，正看见佐藤用军刀刺穿了那个俄国工程师的胸膛。工程师手里攥着张图纸，上面画着铁路沿线的炸药布置点……老爷就站在旁边，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，却什么也没说……”
日记的字迹越来越潦草，纸页上还沾着几滴褐色的斑点，像是溅上去的血迹：“佐藤看见我了，他用生硬的中文说‘沈夫人，忘记今晚的事，对你和孩子都好’。老爷把我推进内室，锁了起来，我听见他对佐藤说‘放心，她不会说出去的’……”
最后一页的字迹几乎难以辨认，墨水晕染开来，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剧烈颤抖：“书瑶，娘可能不能陪你长大了。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本日记，记住，作者“废墟造梦师”推荐阅读《金粉淬锋芒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娘不是病死的……去找你苏姨太，她知道该怎么做……”
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，最后一个字的笔画拖得很长，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打断。宁书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，大颗大颗地砸在纸页上，晕开了那些早己干涸的血迹。她终于明白母亲的死因——不是因为撞见佐藤义雄玷污西姨太，而是因为目睹了日军炸毁南满铁路的阴谋，知道了九一八事变的真相！
“沈夫人是为了保护……”赵工程师凑过来看了几页，突然倒吸一口冷气，“那个俄国工程师是我师弟，他早就发现日军在铁路下埋炸药，没想到……”
他的话没说完，就被一声巨响打断。客厅的玻璃窗突然被撞碎，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破窗而入，手里的驳壳枪首指宁书瑶的胸口。“宁小姐，别来无恙啊。”马三刀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，脸上的刀疤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下扭曲成狰狞的形状，“佐藤先生说，只要你把《满洲铁路密约》交出来，他可以让你当宁家的家主。”
宁书瑶猛地将日记和密约塞进赵工程师怀里，自己则抓起壁炉里的火钳——那是她早就准备好的武器，此刻还带着余温。“想要密约？先问问它同意不同意！”她大喝一声，举着火钳朝着马三刀的脸戳过去。
马三刀没想到她敢反抗，慌忙后退，火钳擦着他的耳朵过去，烫得他“嗷嗷”首叫，烧焦的头发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。“臭娘们！”他狞笑着扣动扳机，子弹擦着宁书瑶的胳膊飞过，打在保险箱上，溅起一串火星。
“书瑶！”许墨洲不知何时捡起了地上的弹壳，用力朝着马三刀的眼睛掷过去。马三刀疼得捂住脸，宁书瑶趁机扑过去，用火钳死死抵住他的喉咙。两人在地上翻滚厮打，她的手被枪托砸得生疼，却死死不肯松手——她知道，这叠文件关系到无数人的冤屈，关系到日军侵华的铁证，绝不能落入敌人手里。
“砰！”赵工程师用板凳砸中了马三刀的后脑勺。这个恶名昭彰的特务哼都没哼一声，软倒在地。宁书瑶瘫坐在地上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，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，不是因为害怕，而是因为愤怒和激动。
“快撤！”许墨洲扶着她站起来，脸色白得吓人，“他的人肯定在外面。”他从马三刀身上搜出一把钥匙，“后院有辆摩托车，是我之前藏的。”
七个人从后门溜出去，钻进狭窄的弄堂。雨还在下，打在油纸伞上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，远处传来警笛声，显然是爆炸惊动了巡捕房。宁书瑶回头望了一眼霞飞坊13号，那扇破碎的窗户在雨雾中像一只流泪的眼睛，见证了太多秘密和罪恶。
她紧紧抱着怀里的文件，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沈氏的画像。画中母亲穿着月白色旗袍，鬓边别着朵白茉莉，笑容温婉却带着股倔强。原来母亲从未离开，她的勇气和正义，就藏在这本染血的日记里，在十八年后的今天，终于重见天日。
“去广慈医院。”宁书瑶看着许墨洲渗血的伤口，语气不容置疑，“你的伤必须处理，然后我们去见军统的人，把这些证据交出去。”
许墨洲点点头，发动了摩托车。引擎的轰鸣声在雨夜里格外清晰，像是在宣告一场新的战斗的开始。宁书瑶坐在后座，将文件紧紧抱在怀里，任凭雨水打在脸上。她知道，前路必定充满荆棘，但只要想到母亲的牺牲，想到阿翠的惨死，想到那些还在日军铁蹄下挣扎的同胞，她就充满了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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