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的露水还凝在申新纱厂的铁皮窗沿上,更衣室里的煤油灯刚添了新油,昏黄的光晕里突然炸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。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的铁器,尖锐得能刺破耳膜,惊得车间里正在预热织机的老师傅们纷纷探出头来。
宁书瑶正蹲在原料库清点棉纱,指尖捏着的样品突然一抖,落在满是木屑的地面上。她抬头时,正看见染坊的阿香跌跌撞撞冲出更衣室,粗布工装的袖子被撕得稀烂,露出的胳膊上布满了核桃大小的水泡,有些己经溃破,淡黄色的脓水顺着指尖滴在青砖地上,洇出点点恶心的湿痕。
“怎么了?”她心头猛地一沉,快步冲过去按住阿香乱挥的手腕。指尖刚触到女工的皮肤就被烫得缩回——那水泡的温度高得异常,像是揣着团炭火,皮下隐约可见青紫色的血管在蠕动,仿佛有活物在里面钻动。
“棉……棉纱……”阿香的嘴唇哆嗦着,牙齿打颤的声音比哭腔更让人揪心。她脖子上的皮肤己经开始溃烂,原本该是青黑色的血管此刻泛着诡异的紫蓝色,像被人强行灌了墨水,“刚……刚穿好的工装……一沾身就烧得慌……”
更衣室里的景象更令人头皮发麻。二十多个女工挤在长凳上,有的用剪刀疯狂铰着贴身的内衣,有的将手臂泡在装着冷水的铁盆里,水面浮着层油亮的淡黄色薄膜。地上散落着从织机上拆下来的棉纱,堆成蓬松的小山,泛着与三号码头毒气桶相同的色泽,凑近了闻,有股甜腻中带着苦涩的杏仁味,闻久了鼻腔里像塞了团烧红的棉絮。
“都别动!”宁书瑶的声音陡然拔高,穿透此起彼伏的哭嚎。她抓起地上的棉纱凑到灯光下,纤维间嵌着细小的晶体,在光晕里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,“谁有火柴?”
梳着双丫髻的小莲手忙脚乱地摸出火柴盒,盒皮上印着的“美丽牌”香烟广告己经被汗水浸得发皱。宁书瑶抽出一缕棉纱,划着火柴的瞬间,火苗“腾”地窜起半尺高,泛着诡异的蓝绿色,烧尽的灰烬里凝结着米粒大小的白晶,落在地上时发出“滋滋”的轻响,竟能在青砖上蚀出细小的坑洼。
“是氰化物化合物。”她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,指尖捏着的棉纱残骸还在发烫,“混在染料里织进了布面,遇热或者出汗就会释放毒气,接触皮肤就会溃烂。”
这话像块巨石砸进滚油,更衣室里顿时炸开了锅。烫坏了半张脸的张嫂突然哭喊起来,她猛地扯开衣襟,胸口的皮肤己经烂成一片蜂窝状的疮疤,原本该是淡粉色的乳晕肿得像紫葡萄:“难怪我昨晚加班时觉得痒!我还以为是梅雨季节的湿气……”
宁书瑶的目光扫过那些棉纱的包装——果然印着“三井商社”的绿色标志,与三号码头芥子气铁桶上的商标出自同一公司。她突然想起宁如雪怀表内侧的“1931.9”,那年父亲的账本里确实记着“三井染料,免税入港”的字样,当时只当是普通的贸易往来,现在想来,恐怕从那时起,日本人就开始用宁家的渠道输送毒剂了。
“快把所有棉纱搬到通风处!”她转身冲向车间的急救箱,铁皮箱子上的红十字己经锈成了黑褐色,里面只有些碘酒和纱布,根本对付不了这种军用毒剂,“小莲,去通知许墨洲,让他带生石灰和牛奶过来,越多越好!告诉他是氰化物中毒,刻不容缓!”
小莲咬着嘴唇点点头,麻花辫在身后甩成两道残影,跑出车间时差点被门槛绊倒。宁书瑶将剩下的女工赶到阴凉的原料库,用冷水一遍遍冲洗她们的患处,看着那些水泡在水流下不断破裂,露出底下鲜红的肌肉组织,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钳攥住。
就在这时,厂区大门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。宁书瑶抬头望去,三姨太穿着身藕荷色香云纱旗袍,正被巡捕房的人簇拥着走进来,领口别着的珍珠胸针在晨光里闪着冷光。她身后跟着的账房先生缩着脖子,手里捧着的账本边角卷得像只咸菜干,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宁书瑶对视。
“我的儿啊!”三姨太还没进原料库就开始哭嚎,手帕捂着脸,指缝却故意露出半只眼睛观察动静。看见张嫂溃烂的胸口时,她突然尖叫着指向宁书瑶,“就是她!是五小姐昨天来车间调的新染料!她说要试试东洋方子,结果害了这么多姐妹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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