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夜的露水透过阁楼缝隙渗进来，在地板上积成细小的水洼。宁书瑶蜷缩在毡毯里，听着许墨洲均匀的呼吸声——吗啡终于再次发挥作用，让他暂时摆脱了疼痛的折磨。月光从气窗的缝隙漏进来，在他缠着纱布的右眼上投下狭长的光斑，像道未愈合的伤口。
墙角的座钟突然“咔哒”响了一声，指针指向凌晨三点。这个时间的租界本该沉睡，楼下却传来第三遍细微的响动——比前两次更隐蔽，像是有人用消音设备在撬动地板。
宁书瑶立刻屏住呼吸，指尖在水管上轻轻敲出“有动静”的编码。许墨洲几乎在同时睁开眼睛，没受伤的左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，像蓄着光的星子。
“是声波探测仪。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嘴唇几乎贴在她耳边，“能通过震动判断屋内人数和位置，日军特高科新配的设备。”
宁书瑶的心沉了下去。这种设备她在父亲的军火库里见过，德国产的“声波定位仪”，能穿透三米厚的墙壁捕捉细微震动，是专门对付地下抵抗组织的利器。
“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了。”许墨洲的手指在她掌心快速敲击，“按我说的节奏敲水管，假装我们还在练习。”
他先敲出一串杂乱的点划，像是初学者在笨拙地练习，然后突然加重力度，发出三声急促的长划——这是摩尔斯电码里的“错误”信号，也是给暗处同伴的警告。
楼下的撬动声停了。显然监听者正在分辨这些敲击的意义，试图从中提取有效信息。
“他们在测人数。”许墨洲的指尖压在她的手背上，引导她敲出更复杂的节奏，“跟着我，制造多人活动的假象。”
两人的敲击声交错响起，时而重合，时而分离，时而急促如骤雨，时而舒缓如流水。宁书瑶的心跳得飞快，既要记住复杂的编码组合，又要模仿不同人的敲击习惯——许墨洲教过她，每个人的力度和节奏都有独特的“声纹”，就像指纹一样难以复制。
“再加把劲。”许墨洲的另一只手悄悄摸到墙角的空木箱，里面装着他们从纱厂带出来的工具，“等下我推倒箱子，你趁机敲‘撤离’信号。”
宁书瑶点点头，指尖的力度越来越大，敲击声在阁楼里回荡，几乎盖过了楼下的动静。当许墨洲数到三时，她猛地加大敲击力度，同时他用力踹向木箱——
“哐当”一声巨响，工具散落一地的声音混着敲击声，形成混乱的声波。楼下传来惊慌的低语，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乱了节奏。
“就是现在！”许墨洲低喝一声。
宁书瑶的指尖在水管上翻飞，敲出一串急促的点划——“发现声波探测，请求支援，重复，请求支援”。这是故意给监听者听的假信号，目的是让他们误以为这里有外部支援，不敢轻举妄动。
楼下的人果然犹豫了，传来模糊的争执声。宁书瑶能分辨出其中一个声音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，说的是“撤吧，等支援来了更麻烦”，另一个则用上海话反驳“再等五分钟，就能确定位置”。
“他们要撤了。”许墨洲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，“声波探测最怕突发噪音，现在他们的设备己经失灵了。”
果然，几分钟后，楼下传来轻轻的关门声，接着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。首到确认那些人彻底离开，许墨洲才靠在墙上长舒一口气，没受伤的左眼闭了起来，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。
“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撤？”宁书瑶递给他水壶，黑暗中听见他吞咽的声音。
“76号的人从来不敢单独行动。”许墨洲的声音带着沙哑，“他们用声波探测，说明没拿到明确情报，只是试探。我们制造有支援的假象，正好打中他们的软肋。”
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金属盒，打开后里面是个微型听诊器——这是他从穆勒医生那里没收的，原本用来监听心跳，此刻却成了反制窃听的工具。
“听听墙角。”他把听诊器递给宁书瑶。
将听筒贴在墙壁上，果然听见细微的“滋滋”声，像是电流通过导线的声音。宁书瑶顺着声音摸索，在壁炉内侧找到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，上面焊着细小的导线，一首延伸到墙外。
“是特高科的‘飞蛾’窃听器。”许墨洲的手指抚过金属片上的樱花纹，“佐藤雄一的标志性手笔。”
宁书瑶突然想起那张强制入院证明上的印章，也是同样的樱花纹。这些无处不在的标记，像张无形的网，笼罩着整个租界。
“要拆掉吗？”她握住窃听器的导线，只要轻轻一扯就能破坏。
“不。”许墨洲按住她的手，“留着，正好给他们送点‘情报’。”他的指尖在她掌心敲出“黄雀”两个字的编码，“明天让他们知道，我们己经识破了行动代号。”
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，第一缕晨光透过气窗的缝隙照进来，落在许墨洲缠着纱布的右眼上。宁书瑶看着他平静的侧脸，突然明白这场声波攻防战的真正意义——他们对抗的不仅是窃听器和探测仪，更是无处不在的监视和恐惧。
而那些敲在水管上的节奏，那些藏在黑暗中的信号，就是刺破恐惧的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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