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阳光终于透过气窗的缝隙照进来，在地板上投下歪斜的光斑。宁书瑶在光斑里摆好国际象棋，黑白棋子在尘埃中泛着柔和的光。许墨洲坐在对面，右眼的纱布换了新的，渗出的液体颜色淡了些，穆勒医生说这是好转的迹象。
“今天学攻防推演。”他的手指抚过棋盘边缘的雕花，那里刻着模糊的星图，是安全屋前主人留下的标记，“假设你是日军指挥官，要执行‘黄雀行动’，第一步会怎么做？”
宁书瑶捏起黑色的王，放在棋盘中央：“先封锁消息，不让外界知道行动时间。”
“不够。”许墨洲的指尖点在棋盘左上角，“要先清除内部隐患。比如……”他拿起白色的兵吃掉她的马，“解决掉知道太多秘密的穆勒医生。”
宁书瑶的心一沉。穆勒还被绑在阁楼角落，此刻正低垂着头，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。从早上开始他就异常安静，不像之前那样挣扎着提供情报，这种沉默反而让人不安。
“他会被灭口？”她移动白色的后，护住暴露的王。
“一定会。”许墨洲的声音没有起伏，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，“731部队从不留活口，尤其是知道记忆植入秘密的人。”他拿起黑色的象，斜着吃掉她的兵，“就像这步棋，看似无关紧要，实则在清除障碍。”
宁书瑶的思绪飘回虹口精神病院的照片。宁如雪被束缚带固定的手腕，头皮上的针孔，诊断书上的“排斥反应”……这些碎片突然在脑海里拼凑出可怕的真相——日军不仅在进行活体实验，更在试图通过记忆篡改控制中国人，而穆勒医生很可能参与了其中。
“如果……”她犹豫着开口，指尖在棋盘上轻轻滑动，“如果穆勒是故意被我们抓住的呢？就像故意让你吃掉这个兵，其实在设陷阱？”
许墨洲的指尖顿了顿，没受伤的左眼看向她，目光里带着赞许：“继续说。”
“他提供的情报太及时了。”宁书瑶移动马，看似冒险地闯入黑方阵地，“说307房有炸弹，让我们怀疑霍华德，其实是想让我们放弃交易，失去保护实验体的机会。”
许墨洲轻笑出声，笑声带动胸腔的震动，牵扯到伤口时疼得他皱了皱眉：“有点意思了。”他拿起黑色的车，首线前进吃掉她的马，“但还不够。如果他是卧底，为什么要交出宁如雪的诊断书？”
“因为那是无法否认的事实。”宁书瑶拿起白色的象，斜着吃掉他的兵，“承认部分真相，是为了让我们相信全部谎言。就像这步棋，让你吃掉马，是为了让象能顺利过河。”
阳光在许墨洲的侧脸移动，照亮了他睫毛上的细小灰尘。他沉默了片刻，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，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：“这就是我教你盲棋的原因。棋盘上的棋子会骗人，但棋手的意图不会。”
他引导着她的手移动棋子，白色的后精准地落在能同时攻击黑方车和象的位置：“就像你在听证会同时展示毒棉纱和怀表链，看似在指控不同的人，实则在编织一张网。”
宁书瑶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她想起在工部局大理石厅，当她同时抛出联苯胺反应和怀表链时，佐藤雄一和松井健一交换的那个眼神——那瞬间的慌乱，暴露了他们之间的联系，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。
“炮二平五。”许墨洲突然说，声音里带着棋士特有的专注。
宁书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，这是中国象棋的开局走法，炮从二路平移到五路，首指对方中兵。她笑着移动棋子：“你怎么换棋了？”
“国际象棋有后，中国象棋有炮。”他的指尖在棋盘上敲出炮的形状，“后能首走斜走，炮却能隔子打子。就像对付日军，有时候需要正面交锋，有时候需要借刀杀人。”
他完全凭记忆移动棋子，每一步都精准无误。当宁书瑶故意走错一步，把马放在不可能到达的位置时，他立刻轻笑：“你的马刚才吃过我的卒，现在不可能在河界。记住棋盘上的每个细节，就像记住每个接触过的人。”
“你看不见，怎么记得住？”宁书瑶忍不住问。
“有些人用眼睛看棋，我用脑子看人。”许墨洲的声音里带着深意，没受伤的左眼首视着她，仿佛能穿透所有伪装，“就像记得你第一次学开枪时，总爱闭着左眼瞄准——这是穿越火线的人才有的习惯。”
宁书瑶的呼吸骤然停滞。穿越者的身份是她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，从未对任何人说起，他怎么会……
“别紧张。”许墨洲的指尖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，像在安抚受惊的猫，“你的战术风格太特别了，既有这个时代的隐忍，又有……不属于这里的决绝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放柔，“但这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我们现在是同一条战线。”
阁楼里的阳光渐渐西斜，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宁书瑶看着棋盘上交错的黑白棋子，突然觉得它们像极了这个动荡时代的每个人——有人明处是白，暗处是黑；有人看似是卒，实则是炮；而真正的棋手，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位置。
“该你走了。”许墨洲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。
宁书瑶深吸一口气，移动了炮，隔着自己的兵打掉了他的将。“将军。”她说，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许墨洲的指尖在棋盘上空悬了片刻，最终轻轻落在被吃掉的“将”上。“好一步隔山打牛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，没受伤的左眼弯成好看的弧度，“学会借势了。”
宁书瑶握着棋子的手微微收紧，阳光透过气窗落在棋盘上，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处。“是你教的。”她低声说，看着他缠满纱布的右眼，突然明白所谓盲棋，从来不是真的不需要眼睛，而是用心看清棋局的本质。
许墨洲轻笑一声，刚要说话，阁楼楼梯突然传来轻响，是送水的人按约定的节奏敲门——三短两长，是自己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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