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水的伙计是个面色黝黑的少年，粗布褂子上沾着水渍，进门时特意将水桶在门槛上磕了三下。这是西姨太约定的暗号，代表“有急件”。宁书瑶接过水桶时，指尖触到桶底藏着的硬物，用布巾一擦，露出个深蓝色的玻璃药瓶。
“德国产的眼药，太太托人从广慈医院后门取的。”少年的声音压得极低，眼角瞟向被绑在角落的穆勒医生，“他的人己经在霞飞坊布控，说是要‘清理门户’。”
宁书瑶捏着药瓶的手指猛地收紧。瓶身标签印着“眼科专用镇痛剂”，德语说明印刷精致，但边缘处有细微的气泡——这是二次粘贴的痕迹。她不动声色地将药瓶揣进旗袍暗袋，指尖摸到瓶身与标签间的空隙，像藏着张薄薄的纸片。
“太太还说，”少年往水桶里掺水时，故意将瓢柄朝冰箱的方向倾斜，“天热，冰格的东西该换了，别放坏了。”
许墨洲突然咳嗽起来，用手帕捂嘴的瞬间，在宁书瑶掌心敲出摩尔斯电码：“留人。”她立刻会意，借口给少年倒水，将他引到阁楼角落。
“穆勒医生今天说过什么？”她一边往粗瓷碗里舀水，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少年的反应。他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，左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——那里藏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，是76号特务的标配。
“没……没说什么。”少年的眼神闪烁，“就一首哼哼，说眼睛疼。”
宁书瑶突然将水泼在他手背上：“撒谎！他今早说过‘黄雀’两个字，你敢说没听见？”
少年的脸色瞬间煞白，拔枪的动作被许墨洲用拐杖死死按住。“西姨太派你来，是送信还是灭口？”许墨洲的声音冷得像冰，没受伤的左眼死死盯着他，“穆勒己经招了，说霞飞坊藏着日军的毒气弹仓库。”
枪掉在地上的脆响惊动了穆勒，他突然抬起头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：“别信他！他是三姨太的人，西姨太己经……”话音未落就被少年用脚踹中胸口，疼得蜷缩起来。
宁书瑶趁机夺过少年腰间的钥匙，打开穆勒的手铐。“说清楚！西姨太怎么了？”她扶住剧烈咳嗽的医生，他的嘴角己经溢出黑血——是中了慢性毒药，显然被人提前下了手。
“太太……太太为了送药……”穆勒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手腕，指节泛白，“被佐藤的人……堵在霞飞坊……”
少年突然撞开许墨洲冲下楼，宁书瑶追到窗边时，正看见他跳上辆黑色轿车，车牌号是日军特高科的专用号码。许墨洲摸索着走到她身边，指尖在窗台上敲出“追”，却被她按住手。
“先看药瓶。”宁书瑶撕开瓶身标签，背面果然藏着张卷烟纸，上面用钢笔写着：“穆勒被捕前藏了胶卷，在冰箱冰格里，他是双面间谍，信一半。”字迹潦草，末尾还画着个小小的十字——是西姨太信仰天主教的标记。
许墨洲的指尖抚过字迹：“她在提醒我们，胶卷是真的，穆勒的话掺了假。”他转向蜷缩在地的医生，“你既为731做事，又给英国情报处提供消息，现在想两边讨好？”
穆勒的瞳孔骤然收缩，黑血从嘴角不断涌出：“胶卷……是毒气工厂……坐标……”话没说完就断了气，左手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，指甲缝里残留着暗红色的油墨。
宁书瑶立刻冲向冰箱，老旧的铁皮冰箱发出“嗡嗡”的轰鸣。打开冰格的瞬间，寒气扑面而来，里面冻着个用锡纸包裹的小东西，形状像枚微型胶卷。她用镊子夹出来时，锡纸表面还结着白霜，隐约能看见里面的胶片纹路。
“必须立刻转移。”许墨洲摸到墙角的电台，“少年回去报信，这里撑不了半小时。”他的指尖在发报键上快速敲击，向联络点发送撤离信号，“去法租界的圣母院，那里是中立区。”
宁书瑶将胶卷藏进特制的防水袋，贴身收好。收拾东西时，目光落在穆勒的尸体上，突然注意到他领口别着的十字架项链——与西姨太的同款，只是吊坠背面刻着个“731”的编号。
“他确实是双面间谍。”她扯下项链递给许墨洲，“西姨太的意思是，胶卷可信，但坐标可能被动过手脚。”
许墨洲的指尖抚过冰冷的吊坠：“所以才要去圣母院，那里有能验证胶卷的人。”电台的指示灯突然闪烁，收到了回电，他摸出密码本翻译，“联络点说，日军己经封锁了霞飞坊，西姨太恐怕……”
后面的话没说出口，但两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。宁书瑶最后看了眼阁楼，阳光己经消失，阴影爬满墙壁，像张巨大的网。她握紧胸前的胶卷袋，那里不仅藏着毒气工厂的秘密，还有西姨太用生命换来的警告。
撤离时，许墨洲突然停下脚步，摸索着在穆勒的尸体上放了枚手榴弹：“给他们留个礼物。”引信被他拨到半小时后，足够他们安全撤离，又能给追兵留点“惊喜”。
走下阁楼的瞬间，宁书瑶听见远处传来警笛声，日军特高科的黑色轿车正朝着这个方向驶来。她扶着许墨洲拐进狭窄的弄堂，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，发出急促的声响，像在追赶时间的脚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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