停尸房的霉味混着福尔马林的气息，呛得人眼睛发酸。宁书瑶将白大褂的领口系紧，看着躺在解剖台上的陈伯，老人的脸经过清洗，消退了些，露出平日里熟悉的温和轮廓，只是那双圆睁的眼睛，始终带着化不开的惊恐。
“五小姐，真要这么做？”老妈子端着热水进来，看见摊开在旁边的解剖工具，手抖得厉害，“巡捕房的人己经在来的路上了，王探长跟大太太是旧识，要是知道您……”
“知道了又怎样？”宁书瑶拿起镊子，金属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，“难道让陈管家死得不明不白，让凶手逍遥法外？”她顿了顿，声音放柔，“张妈，您看着我长大，该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。现在陈管家又出事，这背后一定藏着大秘密，我必须查清楚。”
张妈叹了口气，将热水盆放在旁边的架子上：“沈夫人待我恩重如山，我自然信您。只是……这验尸的活计，您真的会？”
“在德国留学时学过法医基础。”宁书瑶的声音有些发涩，她想起那些在解剖室度过的夜晚，当时觉得枯燥的知识，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武器，“您帮我把风，有动静就咳嗽三声。”
张妈点点头，退到门口守着。宁书瑶深吸一口气，拿起放大镜凑近陈伯的颈部。勒痕边缘有明显的挫伤和表皮脱落，但角度很奇怪——自缢的勒痕通常是斜向的，而陈伯脖子上的痕迹却是水平的，像被人从背后用力勒住，丝毫没有向上的提拉痕迹。
“果然是他杀。”她低声自语，用镊子轻轻拨开勒痕处的皮肤，下面的肌肉组织呈暗紫色，是窒息死亡的典型特征，但在勒痕下方，还有几处细小的出血点，分布得很不规则，“死前有过挣扎。”
接下来是双手。陈伯的左手摊开着，掌心有几道细小的划痕，像是抓过粗糙的布料。右手之前紧握成拳，此刻被宁书瑶用温水泡软，指节处有明显的淤青，显然死前攥得极紧。
最关键的是指甲。宁书瑶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擦拭每个指甲缝，在右手食指的指甲里，发现了一些深褐色的碎屑，带着淡淡的烟草味。她将碎屑刮下来，放在载玻片上，透过放大镜观察——是烟叶，而且是质地极佳的金丝烟叶，上面还缠着几缕极细的金色丝线。
“这是……”宁书瑶的心跳骤然加速，这种金丝烟叶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——青帮的杜九爷。去年他来宁府催债时，手里夹着的雪茄就是这种烟叶，说是用纯金箔切丝混合而成，全上海只有他能弄到。
陈管家从不抽烟，更不可能接触到这种昂贵的烟叶。唯一的解释是，他在临死前抓过凶手，从对方身上扯下来的。
“张妈，”她头也不抬地问，“最近有没有青帮的人来过宁府？”
张妈在门口想了想：“前几天倒是见过杜九爷的手下，跟大太太在书房待了很久，好像是来讨债的。”
宁书瑶的手指顿了顿，放大镜下的烟叶碎屑突然变得刺眼。大太太与青帮勾结？这背后藏着的，恐怕不只是欠债那么简单。
她继续检查尸体，当手指抚过陈伯的后颈时，摸到一个细小的针孔，针孔周围的皮肤呈青紫色，与其他部位的尸斑颜色截然不同。她用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，针孔深度约半寸，角度略微向上，显然是被人从身后注射了什么。
“是毒杀。”宁书瑶的声音带着寒意，“先被注射毒剂，失去反抗能力后再被勒死，最后伪装成自缢。”她想起穆勒医生说过的话，某些神经毒剂能在几分钟内让人肌肉麻痹，却不会立刻致死，正好适合伪造现场。
毒剂的种类需要化验才能确定，但针孔的位置和形状，让她想起日军特高科常用的注射方式——从后颈注射，既能避开正面冲突，又能准确命中神经中枢。
“青帮的烟叶，日军的毒剂……”宁书瑶将这些线索在脑海里拼凑，“大太太到底在跟谁合作？”
门口传来三声咳嗽，是张妈的信号。宁书瑶迅速将烟叶碎屑收好，用布巾盖住尸体的针孔，刚整理好工具，停尸房的门就被推开了。
王探长带着两个巡捕走进来，大太太跟在后面，脸上挂着假惺惺的悲伤：“王探长，您可来了！这死丫头不知好歹，非要折腾陈管家的尸体，您快管管！”
王探长是个矮胖的中年人，眯着的眼睛里满是精明，他瞥了眼宁书瑶身上的白大褂，又看了看解剖台上的尸体，嘴角扯出抹敷衍的笑：“五小姐也是一片孝心，想查明真相嘛。不过按规矩，尸体还是得由巡捕房处理。”他话锋一转，“听说陈管家死前留下了股权书？那可是重要证物，得交给我们备案。”
宁书瑶将藏着烟叶碎屑的载玻片放进白大褂口袋，冷冷地看着王探长：“证物我会亲自交给工部局，就不劳王探长费心了。”她脱下白大褂，“至于尸体，你们可以带走，但我要求参与尸检，这是受害者家属的权利。”
大太太还想说什么，被王探长用眼神制止了。他皮笑肉不笑地说：“当然可以，五小姐有这份心，陈管家在天有灵也会感激的。”
宁书瑶没再说话，转身走出停尸房。阳光刺眼，她却觉得浑身冰冷。陈伯指甲里的烟叶，后颈的针孔，还有那份股权书，像一个个拼图的碎片，正在慢慢拼凑出宁府隐藏的黑暗。
而她知道，要找到最终的答案，必须去一个地方——大太太的书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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