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箱里的碘酒棉球擦过掌心的水泡,疼得宁书瑶倒抽冷气。许墨洲坐在对面,右眼的纱布己经拆了,露出淡粉色的新肉,医生说恢复得不错,但暂时还不能见强光。他正用没受伤的左眼专注地看着她手里的半张地图,眉头微蹙。
“满洲铁路的支线,一首延伸到苏家屯。”他的指尖抚过地图上烧焦的边缘,那里隐约能看到“731”的编号,“日军用这条线运输实验器材和活体。”
宁书瑶的心沉了下去。她将地图翻面,想看看背面有没有标注,却在这时发现,烧焦的背面竟然有字迹!是用钢笔写的,娟秀的字体在火光的熏烤下变得有些模糊,但依然能辨认出是沈氏的笔迹。
“这是……”她的呼吸骤然停滞,指尖颤抖着拂过那些字,“是我母亲的字!”
许墨洲凑近,鼻尖几乎要碰到地图残片。碘酒的刺鼻气味混着陈年纸张的霉味漫上来,他没受伤的左眼眯成一道缝,指尖沿着焦黑的边缘轻轻:“用的是派克金笔,笔尖磨得极细,是你母亲常用的那支。”
宁书瑶的指尖在“沈氏”落款处顿住。那道收尾的弯钩像片蜷曲的柳叶,与她梳妆盒里母亲遗留的家书笔迹分毫不差。记忆突然涌上来——七岁那年她打翻砚台,母亲握着她的手在废纸上练字,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,与此刻指尖抚过纸面的触感重叠在一起。
“念出来。”许墨洲的声音很轻,像怕吹散了纸上的墨迹。
宁书瑶深吸一口气,喉结滚动着念出那些被烟火熏得发脆的字迹:“吾儿书瑶:若见此信,娘己遭不测。宁世昌以满洲铁路权换日军庇护,娘欲揭发,然……”
“然”字后面的笔画突然被焦痕截断,纸页边缘卷成炭黑色的螺旋,像被生生咬掉一块。她的指尖按在断裂处,能感觉到纸张纤维的焦脆,仿佛还能触到那场烧毁了半封信的火焰温度。
“后面还有字。”许墨洲的指尖点向地图右下角,那里有团被水渍晕染的墨迹,在火光熏烤下反而显出些轮廓,“用水打湿试试。”
宁书瑶立刻倒了半杯凉开水,用棉签蘸着小心地涂抹在焦黑处。随着水分渗透,模糊的字迹渐渐显形——“……他们在码头仓库藏了军火,与青帮杜九交易。娘己将密约抄录,藏于……”
最后的字迹彻底被烧没了,只剩下个烧焦的纸角,隐约能看到“樟”字的下半截。
“樟木箱?”许墨洲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出这个词,“你母亲的陪嫁里,是不是有口香樟木箱?”
宁书瑶猛地抬头,掌心的伤口被扯得生疼也浑然不觉。那口雕花樟木箱就放在她的衣柜最底层,母亲去世后大太太几次想借去装字画,都被她以“留着装母亲遗物”为由挡了回去。原来里面藏着的不只是旧衣物,还有能揭发宁世昌的密约。
“还有这个符号。”许墨洲的指尖移向信纸角落,那里画着个歪斜的三角形,旁边缀着个像船锚又像字母的符号,“像数学公式,又像密电码。”
宁书瑶突然想起母亲书架上那本《几何原本》,扉页上总夹着张写满符号的便签。当时只当是母亲教学生时的草稿,现在想来,或许全是密码。她刚要说话,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,许墨洲瞬间按住她的手,两人同时俯身躲到桌下。
黑影从窗檐掠过,带起的风卷走了桌上的几张废纸。宁书瑶透过桌布缝隙看见那人穿着宁府仆役的短褂,后腰却露出半截枪套——是大太太的人,显然从跨院一路跟到了这里。
“不能再等了。”许墨洲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,带着药水的清凉,“今晚就去翻樟木箱,拿到密约立刻转移。”
宁书瑶点头,目光重新落回母亲的字迹上。信纸边缘有几处深浅不一的褶皱,像是被泪水浸泡过,在“娘对不起你”几个字周围,墨迹晕成了淡淡的云纹。她突然想起母亲去世前三天,曾在深夜敲她的房门,手里攥着个油纸包,欲言又止的模样与信上的字迹重叠在一起。
原来那时母亲就知道自己会遭不测,那些没说出口的话,都藏在了这封绝笔里。
“我娘提到青帮杜九。”宁书瑶将地图折成小块塞进内衣夹层,掌心的水泡磨破了,血珠渗出来染红了残片边缘,“陈伯指甲里的烟丝,会不会就是杜九的?”
许墨洲的指尖在桌面上画出青帮的龙纹标识:“杜九最近在闸北收了日军的好处,帮他们运输军火。宁世昌跟他交易,恐怕不止是铁路权那么简单。”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,没受伤的左眼亮得惊人,“灵堂今晚设,大太太一定会趁机销毁剩下的证据,我们得去盯着。”
暮色漫进窗棂时,宁书瑶将母亲的绝笔小心地夹进《几何原本》。书页间飘落半片干枯的海棠花瓣,是去年清明她从母亲坟前捡的。她突然明白,那些看似散落的碎片——股权书、烟丝、地图、绝笔,早被母亲用生命串联成线,只等她在合适的时机,将真相从灰烬里打捞出来。
灵堂的白幡在暮色里摇晃,像无数只垂落的翅膀。宁书瑶站在廊下,看着陈伯的遗像被挂上正堂,玻璃相框里的老人笑得温和,仿佛从未经历过那场残忍的谋杀。她摸了摸内衣夹层里的地图残片,那里还留着掌心的血温,像母亲最后的嘱托在灼烧着皮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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