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吧后巷的风裹着深秋的凉意，卷着垃圾桶里馊掉的酒气，扑在洛秋脸上。他刚把空酒瓶搬到回收点，就被两个醉醺醺的男人堵住了去路。是刚才在吧台纠缠过他的客人，不知何时跟了出来。
“跑什么？”左边的男人伸手去抓他的胳膊，酒气喷在他颈窝，“哥哥们又不会吃了你，就想跟你聊聊天。”
洛秋的脊背瞬间绷紧，像被骤雨打弯的秋榜花茎，下意识地往后缩。他的脚后跟撞到墙角的砖块，退无可退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油腻的手抓过来。指尖的红纹“唰”地冒出来，顺着指节爬向手背，像花瓣脉络在皮肤下急得发颤。
他闭上眼，准备承受那恶心的触碰，身体却先一步蜷缩起来——膝盖微屈，肩膀内收，双臂护在胸前，整个人缩成一团，像朵被冰雹砸得收拢花瓣的秋榜。这是刻在骨子里的防御姿态，是小洛挨过无数次打后学会的本能，也是他作为植物面对威胁时最原始的反应。
预想中的触碰没有落下。
耳边传来男人变调的惊呼，紧接着是踉跄的脚步声。洛秋迟疑着睁开眼，看见那两个醉汉正连滚带爬地往巷口跑，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。
他顺着男人逃窜的方向望去，巷口站着个修长的身影。
萧尽江穿着件黑色高领毛衣，外面套着深色大衣，双手插在口袋里，逆着酒吧招牌的光，看不清表情。可那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场，却像无形的冰墙，把后巷的污秽与喧嚣都隔绝在外。他甚至没动，只是站在那里，目光扫过两个男人时，像淬了冰的刀，刚一接触就让人遍体生寒。
两个醉汉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街角，巷子里只剩下风穿过垃圾桶的呜咽声。
萧尽江朝他走过来，黑色的皮鞋踩在碎石子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，一步步敲在洛秋紧绷的神经上。他停在洛秋面前，距离不远不近，刚好能看清他眼底未散的惊惧。
“站稳了。”
萧尽江的声音很淡，没有温度，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像深秋突然放晴的天，冷冽中透着让人心安的稳定。
洛秋愣了一下，才意识到自己还维持着蜷缩的姿势，膝盖在发抖，后背抵着冰冷的墙。他下意识地首起身，可腿软得厉害，刚站首就晃了晃，差点摔倒。
萧尽江伸手扶了他一把。男人的手掌宽大，隔着薄薄的衣料，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稳定的力道。那点暖意透过手臂传过来，像春日里第一缕照在花瓣上的阳光，不灼热，却足以驱散积攒了一冬的寒气。
洛秋的心跳漏了一拍，慌忙站稳，从他掌心挣脱出来。“谢谢萧先生。”他低下头，不敢看对方的眼睛，耳后的红纹却像被温水浇过的花种，悄悄舒展开来。
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不带恶意的强势。
小洛记忆里的“强势”，总是和父亲扬起的拳头、狰狞的面孔、恶毒的咒骂绑在一起，是用来伤害和控制的武器。可萧尽江的强势，却像层坚硬的壳，把恶意挡在外面，留下的是干净的、让人安心的空间。
这种感觉很奇异。
像久旱的秋榜突然遇到适宜的温度，土壤微微发潮，根须忍不住舒展，连蜷缩的花瓣都想悄悄张开一点，去触碰那缕恰到好处的暖意。洛秋的心底泛起细碎的涟漪，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，只觉得刚才被吓得冰凉的指尖，慢慢回暖了。
“他们经常找你麻烦？”萧尽江的目光落在他发红的耳尖上，那里的红纹还没褪。
洛秋摇摇头：“第一次……以前没见过他们。”
“嗯。”萧尽江应了一声，没再追问，只是转身往巷口走，“进去吧，外面冷。”
洛秋跟在他身后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。男人的大衣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动，像深色的翅膀。他忽然想起刚才萧尽江的眼神，明明那么冷，却没让他觉得害怕，反而有种……被护住的感觉。
回到酒吧，阿豪正焦急地在吧台后打转，看到洛秋进来，松了口气：“你去哪了？我找了你半天！刚才那两个醉鬼呢？”
“走了。”洛秋低声说，目光不自觉地往角落的卡座瞥了一眼。萧尽江己经坐在那里，面前放着杯新的威士忌，指尖在杯沿轻轻，像是在想什么心事。
“走了？”阿豪挠挠头，“奇了怪了，那俩货平时横得很，怎么突然就走了？”他忽然一拍大腿，“是不是江哥帮你了？”
洛秋没说话，只是低头擦起了杯子。水晶杯里映出他微微发红的脸，还有眼底那点没散去的、奇异的暖意。
后半夜没什么客人，洛秋靠在吧台边，看着窗外的月亮。萧尽江还在角落里坐着，没看手机，也没喝酒，只是望着舞池的方向，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。
洛秋忽然想起刚才在巷口，萧尽江扶他时的掌心温度。那点温度不像人类的体温那么灼热，倒像春日里晒过太阳的石板，带着持久而温和的暖意，刚好能熨帖他这株习惯了寒凉的兰草。
他端起一杯温水，犹豫了很久，还是走到萧尽江的卡座前。“萧先生，喝点水吗？”
萧尽江抬起头，看了他一眼，接过水杯：“谢谢。”
洛秋没立刻走，站在旁边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托盘边缘。“刚才……真的很谢谢你。”
“举手之劳。”萧尽江喝了口温水，目光落在他紧绷的肩膀上，“还是怕我？”
洛秋摇摇头，又点点头，样子有些窘迫：“有一点……但不是因为你不好。”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，只能笨拙地补充，“你很好，像……像冬天的太阳。”
萧尽江愣了一下，随即低笑出声。那笑声很轻，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在洛秋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。“冬天的太阳？”
“嗯。”洛秋认真地点头，“不热，但是很暖。”
萧尽江看着他认真的样子，眼底的冷冽彻底化开了，像初春融化的冰溪。他忽然伸出手，轻轻碰了碰洛秋的发顶。男人的指尖很轻，带着点凉意，像羽毛拂过花瓣。
“以后，不用叫我萧先生。”他说，“叫我尽江。”
洛秋的身体僵住，头顶的触感让他想起小洛给秋榜掸去落叶的动作，温柔得让他想哭。他低着头，声音细若蚊蚋：“尽……尽江。”
这两个字像颗投入心湖的种子，瞬间生根发芽，长出细细的藤蔓，缠绕着奇异的暖意，在他心底蔓延开来。
打烊时，萧尽江开车送他回去。洛秋坐在副驾，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，手里紧紧攥着那支护手霜。车厢里很安静，只有空调的微风声。
“你的住处在哪？”萧尽江问。
洛秋报了个老旧小区的名字，那里是他从家里逃出来后，用第一笔工资租的小单间，潮湿，狭小，却有扇朝南的窗，能晒到太阳。
萧尽江把车停在小区门口，没进去。“上去吧，明天我来接你上班。”
洛秋愣住：“接我？”
“嗯。”萧尽江看着他，“免得再遇到刚才的人。”
洛秋的心里又泛起那种奇异的暖意，像秋榜在清晨的露水里舒展叶片。他点点头，推开车门：“谢谢你，尽江。”
“洛秋。”萧尽江叫住他。
洛秋回过头，看到男人正看着他，眼神里有种他看不懂的认真。“明天穿厚点，降温了。”
“好。”洛秋笑了笑，这是他来到酒吧后，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，像秋榜终于等到了适宜的花期，花瓣悄悄绽开一点，露出里面娇嫩的红。
回到住处，洛秋坐在窗边，看着楼下萧尽江的车消失在夜色里。他摸了摸发顶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男人指尖的温度。颈后的兰花纹路微微发烫，像在回应着什么。
他忽然明白，那种奇异的波动，不是因为别的，而是因为他这株习惯了风雨的兰草，终于遇到了愿意为他挡住冰雹的人。
窗外的月亮很亮，清辉落在他的手背上，那里的红纹己经褪了，只剩下干净的、带着护手霜淡淡香气的皮肤。洛秋对着月亮，轻轻蜷起手指，又缓缓张开——他想，或许人类的世界，也不是那么难适应。
至少，有一个人，让他觉得，站稳了，也没关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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