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尽江坐在书房的真皮沙发上，指尖夹着那片洛秋送的秋榜花瓣。花瓣己经彻底干透，红得像凝固的血，凑近了闻，还能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清苦香，像极了那个总低着头的少年。
窗外的雨下得淅淅沥沥，敲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。这是九月的第三场雨，带着深秋特有的寒意。萧尽江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，那是助理刚发来的洛秋的补充资料——比上次更简单，连籍贯都模糊不清，像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迹。
“植物般的静默韧性……”他低声重复着自己心里的判断，指尖无意识地着花瓣的纹路。
他见过太多人。商场上的尔虞我诈，酒场上的虚与委蛇，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钟，在喧嚣里疲于奔命，渴求着名利场的聚光灯。可洛秋不一样。
那个少年总在角落里，像株被遗忘在石缝里的兰草。酒吧的音乐震得人耳膜发疼，他端着酒杯走过时，脚步轻得像没沾地；舞池里的人影晃成一团，他站在吧台后擦杯子，侧脸在灯光下静得像幅水墨画。他不渴求关注，甚至刻意躲避着喧嚣，连笑的时候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收敛，仿佛怕惊扰了什么。
这种静默，不是怯懦，而是一种奇异的韧性。
萧尽江想起上周酒吧电路故障，整栋楼陷入一片漆黑。尖叫声、咒骂声此起彼伏，连最镇定的调酒师都慌了神。他借着手机的光找到洛秋时，那少年正蹲在后台的角落，怀里抱着那盆他一首带在身边的秋榜。
黑暗里，洛秋的眼睛很亮，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。他没哭，也没慌，只是用外套裹紧了花盆，指尖轻轻抚摸着叶片，嘴里还在低声说着什么。萧尽江凑过去才听清，他在说：“别怕，一会儿就亮了。”
不是对自己说的，是对那株兰花。
那一刻，萧尽江忽然觉得，这少年比谁都镇定。他像深谷里的兰草，风雨来时不折，黑暗降临时不慌，只是默默把根扎得更深，等待下一个天亮。
“江哥，车备好了。”助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。
萧尽江把花瓣放回丝绒盒，起身拿起外套。“去‘九月’。”
酒吧里依旧喧嚣，洛秋正在给吧台前的客人调莫吉托。薄荷叶在他掌心被轻轻拍碎，清香瞬间散开。他的动作不快，却带着种奇异的韵律，像在进行一场仪式。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他手上，指尖的红纹淡得几乎看不见，只有在翻动冰块时，才会因为低温泛起一丝浅红。
“一杯威士忌，不加冰。”萧尽江的声音在吧台前响起。
洛秋抬起头，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，像被阳光照到的露珠。“好。”他转身去拿酒瓶，动作间，颈后的兰花纹路在衣领间若隐若现，像片蜷缩的花瓣。
萧尽江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，看着他调酒。少年的手腕依旧纤细，却比刚来的时候多了点力气，不再是一折就断的脆弱。他想起第一次见洛秋时，这少年端着酒杯的手都在抖，如今却能稳稳地将酒液注入杯盏，连泡沫的高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。
“今天雨大，怎么没把花带来？”萧尽江忽然问。
洛秋的动作顿了顿，耳尖微微发红。“怕淋湿了，放在住处的窗台上了。”他低头看着杯里的酒，“它喜欢晒太阳，不喜欢淋雨。”
“跟你一样？”
洛秋抬起头，撞进萧尽江探究的目光里。那眼神很深，像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透。他慌忙低下头，指尖的红纹又深了些：“我不知道……可能吧。”
萧尽江轻笑一声，没再追问。他看着洛秋转身去送酒，背影在喧嚣里依旧单薄，却挺得笔首。有客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，酒杯晃了晃，酒液溅出来几滴。洛秋没生气，只是弯腰擦干净，对道歉的客人点了点头，眼神里没有丝毫怨怼。
这种不与人争的静默，像极了植物的生存哲学——不攀附，不争夺，只在自己的方寸之地默默生长。
中场休息时，洛秋抱着本书坐在后台的角落。是本关于植物学的书，书页己经翻得卷了边。他看得很认真，眉头微蹙，手指在“秋榜”那一页轻轻划过，像在触摸一个久违的朋友。
萧尽江靠在门框上，看着他安静的侧脸。酒吧的音乐隔着道门传进来，模糊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。这少年像个局外人，明明身处喧嚣的中心，却始终保持着一种疏离的静默，仿佛灵魂深处，还扎根在某个安静的花圃。
“看得懂吗？”萧尽江走过去，目光落在书页上。
洛秋吓了一跳，书差点掉在地上。“能看懂一点。”他指着书上的插图，“这里说，秋榜的花期很短，只有农历九月的十五天。”
“所以你很珍惜它？”
“嗯。”洛秋的声音很轻，“它跟别的花不一样，不喜欢热闹，只在安静的地方开。”
萧尽江看着他眼底的温柔，忽然明白了什么。这少年珍惜的不是花，是与自己相似的灵魂——同样的静默，同样的韧性，同样在喧嚣世界里，固执地守着一份属于自己的安宁。
打烊后，雨还没停。萧尽江开车送洛秋回家，路过一个街心公园时，洛秋忽然指着窗外：“那里有株兰草。”
萧尽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，公园的墙角里，一株兰草在雨中瑟缩着，叶片上沾满了泥水，却依旧倔强地立着，没有弯折。
“它会被淋坏吗？”洛秋的声音里带着点担忧。
“不会。”萧尽江看着那株兰草，又看了看身边的少年，“兰草的根扎得深，这点雨算不了什么。”
洛秋没说话，只是望着窗外，眼神里有种萧尽江看不懂的复杂情绪，像在透过那株兰草，看着另一个自己。
车停在小区门口，洛秋解开安全带，忽然转过身看着萧尽江。“尽江，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？”
萧尽江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，沉默了片刻。“是有点奇怪。”他看着洛秋的眼睛，认真地说，“但不讨厌。”
洛秋的眼睛亮了起来，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。“谢谢你。”
“上去吧。”萧尽江看着他跑进楼道的背影，忽然补充了一句，“明天把花带来，我办公室有地方放。”
洛秋在楼道口停下脚步，回头对他笑了笑，那笑容很干净，像雨后初晴的天空。“好！”
车窗外的雨还在下，萧尽江却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。他拿出那个丝绒盒，看着里面的秋榜花瓣，忽然很想知道，这株带着植物般静默韧性的“兰草”，在彻底舒展的时候，会绽放出怎样的光彩。
或许，答案就在这个多雨的九月里，在那些静默的观察与悄然的靠近里，等待着被揭晓。而他，愿意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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