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秋把脸埋在毛线手套里，鼻腔里全是羊毛混着阳光的味道。这双手套萧尽江昨天戴过，指缝间磨出的薄茧在毛线表面留下浅浅的压痕，像树的年轮刻着时光的印子。
后台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漏水，他盯着盆底的水纹发怔。刚才有个熟客借酒劲摸他手背，说他指尖的红纹像胭脂，洛秋当时吓得差点把托盘摔了。是萧尽江走过来，不动声色地用菜单隔开那只手，只说"陈老板醉了"，就把人扶去了卡座。
现在那道红纹还没褪干净，像条受惊的小蛇盘在他手腕内侧。洛秋用冷水一遍遍冲手，试图让那抹红淡下去，可指尖的凉意顺着血管爬上来，反倒让他想起更冷的记忆——父亲摔门时震落的相框，玻璃碎片在他脚边闪着寒光，母亲抱着他说"别怕"，声音却比窗外的雪还抖。
"又在玩水？"
洛秋吓得手一抖，水溅在围裙上。萧尽江倚在门框上，手里拿着两杯热可可，蒸汽把他的眉眼熏得有些模糊。"刚拖的地，想再拖一遍？"
洛秋慌忙关掉水龙头，手背在围裙上蹭了又蹭。"不是的，我......"
"过来。"萧尽江转身往吧台走，声音里听不出情绪。洛秋犹豫了半秒，还是跟了上去，像株被风推着走的藤蔓。
吧台上放着杯热可可，上面浮着圈奶泡。萧尽江把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："加了双倍糖。"洛秋捏着杯耳，指尖的红纹似乎淡了些。他偷偷抬眼，看见萧尽江正用他送的毛线手套擦杯子，粗毛线蹭过玻璃杯，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"陈老板是老主顾，"萧尽江忽然开口，视线落在擦得锃亮的杯壁上，"下次再动手动脚，首接泼他酒。"
洛秋猛地抬头："啊？"
"我担着。"萧尽江把擦好的杯子倒过来扣在吧台上，水珠顺着杯口滚落，在灯光下像串断了线的珍珠，"这里是我的地方，轮不到别人撒野。"
洛秋的心跳漏了一拍，慌忙低下头去吹热可可。奶泡沾在鼻尖上，他却没察觉，只觉得那股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，暖得有些烫人。手腕上的红纹像被温水浸过的墨迹，慢慢晕成了浅粉色。
可当晚打烊，萧尽江要送他回家时，洛秋却往后缩了缩。"我自己可以的，很近。"他盯着自己的鞋尖，那里沾着片干枯的银杏叶，"而且......"
而且萧尽江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风衣，领口的扣子没系好，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衫。这种穿法让洛秋想起父亲常穿的羊绒衫，也是这样贴着脖颈，说话时喉结会上下滚动。上次父亲就是穿着这件衣服，把他按在沙发上问"你妈藏哪了"，指甲掐得他胳膊生疼。
萧尽江的目光落在他攥紧的拳头上，那里的指节泛着白。"怕我？"
洛秋的脸唰地红了，像被戳破的纸灯笼。"不是！"他慌忙摆手，指尖的红纹又深了些，"我只是......"
话没说完，巷口突然窜出只黑猫，洛秋吓得往旁边跳了半步，正好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。萧尽江的手及时扶在他腰侧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围裙渗进来，像块暖石贴在皮肤上。
"站稳。"萧尽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低哑。洛秋能闻到他身上的雪松味，混着淡淡的烟草气，和父亲身上的酒气完全不同。可他还是像被针扎似的弹开，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，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。
萧尽江的手僵在半空，眸色沉了沉。"抱歉。"他收回手插进风衣口袋，"我送你到楼道口。"
一路无话。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洛秋刻意落后半步，盯着萧尽江的鞋跟。那是双黑色皮鞋，鞋边擦得很亮，不像父亲的鞋总沾着泥。
到了楼道口，洛秋低头说了句"谢谢"就要跑，却被萧尽江叫住。"洛秋，"他从口袋里掏出样东西，递过来，"这个给你。"
是串钥匙，挂着只铜制的猫形吊坠，眼睛处镶着蓝玻璃。"酒吧后门的钥匙，"萧尽江的指尖碰到他的掌心，像片雪花落在烧红的铁板上，"以后想提前来准备，或者......不想走正门，都能用。"
洛秋捏着那只铜猫，冰凉的金属突然变得滚烫。他抬头时，正撞见萧尽江转身的背影，风衣下摆扫过台阶上的落叶，发出沙沙的响。
回到家，洛秋把钥匙挂在床头。铜猫的蓝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光，像萧尽江看他时的眼神。他摸了摸手腕，那里的红纹己经淡得快看不见了，只剩下片浅浅的粉，像被夕阳吻过的云。
可第二天清晨，洛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还是把那串钥匙摘了下来。他换上长袖衬衫，把袖口系得紧紧的，遮住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纹。走到酒吧后门时，他犹豫了很久，终究还是绕去了正门。
萧尽江正在吧台后盘点存货，听见门响抬头看了一眼。当看到洛秋攥着书包带，指尖泛白地站在门口时，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，却什么也没说，只是往热可可机里加了勺糖。
洛秋松了口气，又莫名有些失落。他走到角落的清洁间，拿起拖把时，发现水桶里泡着块新的抹布，是他惯用的米白色。昨天他随口说过旧抹布磨破了，没想到......
"洛秋！"阿豪在外面喊，"3号桌要冰美式！"
洛秋应了声，慌忙往外跑，没注意到清洁间的窗台上，放着只铜制的猫形吊坠，蓝玻璃眼睛正对着他的方向。那是萧尽江早上来的时候，悄悄放在那里的。
他以为洛秋需要一把钥匙，后来才明白，藤蔓要慢慢绕上树，得给它足够的时间，和不被惊扰的温柔。
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，在吧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洛秋蹲在地上擦地板，忽然发现萧尽江的皮鞋就停在他眼前。他吓得差点撞翻水桶，却听见男人说："陈老板来了，在卡座。"
洛秋的后背瞬间绷紧，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。
"别怕。"萧尽江的声音很轻，"你去后巷把昨天的空酒瓶理出来，我来应付。"
洛秋猛地抬头，看见萧尽江正看着他，眼底的神色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被，暖得让人安心。他点点头，抱着空酒瓶往后巷走时，手腕上的红纹浅浅的，像抹开的胭脂，终于不再是受惊的蛇了。
后巷的风带着桂花香，洛秋靠在墙上，看着手里的空酒瓶发呆。忽然发现瓶身上贴着张便利贴，是萧尽江的字迹："下午三点，库房进了批新的咖啡豆，过来尝尝？"
洛秋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行字，像触碰着一片柔软的羽毛。远处传来萧尽江和陈老板说话的声音，不高，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。他低头笑了笑，把便利贴小心翼翼地揭下来，塞进了口袋。
也许藤蔓不需要立刻缠上树，只要知道树在那里，风里都是他的味道，就足够勇敢地再往前挪一小步了。
手腕上的红纹彻底淡了，只留下片极浅的粉，像被春风吻过的花瓣。洛秋摸了摸那片皮肤，第一次觉得，有些温暖，是可以不用害怕的。
他抱着空酒瓶往回走，路过清洁间时，瞥见窗台上的铜猫吊坠。这次，他没有犹豫，把它摘下来，串在了自己的钥匙圈上。金属的凉意贴着掌心，却奇异地让人踏实。
吧台后的萧尽江正好抬头，撞见他把钥匙塞进书包侧袋的动作，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，转身时，往热可可机里又加了勺糖。
阳光穿过百叶窗，在地板上投下移动的光斑，像首无声的诗，写着关于藤蔓与树的，刚刚开始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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