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午后，阳光透过“九月”酒吧的玻璃窗，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。洛秋蹲在吧台后擦地，额前的碎发垂下来，遮住了半张脸。他的动作很慢，像怕惊扰了空气里浮动的尘埃，指尖的红纹淡得几乎看不见，只有在碰到冷水时，才会泛起极浅的粉，像被晨露打湿的花瓣。
“洛秋，把那边的空杯收一下。”阿豪的声音从吧台另一端传来。
洛秋应了声，刚要起身，就看到萧尽江推门进来。男人穿着件深灰色的羊毛衫，外面套着黑色大衣，身形挺拔如松，刚走进来就带起一阵清冽的风。他的目光扫过全场，最后落在洛秋身上，像探照灯找到了既定的目标。
洛秋的心跳漏了一拍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，后背抵住了吧台的立柱。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躲在衣柜里的日子——父亲的怒吼声隔着门板传来，他抱着膝盖蹲在黑暗里，连呼吸都不敢太重。可这次，那道目光里没有戾气，只有一种沉静的关注，像树影落在草地上，安稳得让人安心。
萧尽江走到吧台前坐下，没像往常一样点威士忌，而是说：“一杯热牛奶。”
洛秋愣了一下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。“好。”他站起身，转身去热牛奶时，脚步有些发飘。金属杯在微波炉里转动，发出轻微的嗡鸣，他看着玻璃门上自己模糊的影子，忽然觉得肩膀没那么沉了。
以前在酒吧，他总像株被狂风追着打的兰草，时刻紧绷着神经，生怕哪个动作惹了客人不快。可自从萧尽江常来之后，他好像有了个可以躲风的角落。男人不需要他说太多话，甚至不需要他时刻在眼前，只要知道那个角落的卡座里坐着人，他就觉得心里踏实，像知道不远处有棵大树，风再大也吹不倒根基。
热牛奶好了，洛秋双手捧着杯子递过去，指尖不小心碰到萧尽江的指腹。男人的体温比他高些，那点暖意顺着指尖爬上来，让他耳尖微微发烫。“您的牛奶。”
“放这吧。”萧尽江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，忽然说，“下午没什么客人，去后巷晒晒太阳。”
洛秋愣住：“可是……”
“我帮你盯着。”萧尽江拿起桌上的报纸，翻开的动作自然流畅，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，“去吧，晒够了再回来。”
洛秋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，暖融融的。他点点头，转身往后巷走时，脚步轻快得像踩着棉花。后巷的阳光正好，墙角的石板被晒得发烫，他背靠着墙坐下，把脸埋进膝盖里。风穿过巷口，带着远处花店的玫瑰香，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刺骨了。
他想起小洛养的那盆秋榜，总被放在朝南的窗台上。阳光好的时候，叶片会舒展开来，连花茎都挺得笔首；阴雨天就蔫头耷脑的，像被抽走了力气。原来他也是这样，需要阳光，需要一个能让他放松的角落，而萧尽江，就像那扇朝南的窗，给了他恰到好处的光。
晒了约莫半个钟头，洛秋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，指尖的红纹淡得彻底看不见，连颈后的兰花纹路都透着暖意。他起身往回走，刚走到酒吧后门，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。
是陈老板，那个前几天借酒劲骚扰过他的男人，正拍着桌子嚷嚷：“那个小服务生呢？叫他出来陪我喝一杯！”
洛秋的脚步顿住，后背瞬间绷紧，像被冰雹砸中的兰草，下意识地想躲回后巷。可他刚转身，就听见萧尽江的声音，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：“陈老板要是想喝酒，我陪你。要是想找不痛快，‘九月’不欢迎。”
争执声戛然而止，接着是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，然后是陈老板讪讪的道歉声，最后是门被推开又关上的声音。洛秋捏着后门的门把手，指节泛白，心脏跳得像要撞出来。
“进来吧。”萧尽江的声音传来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。
洛秋深吸一口气，推门走进去。酒吧里很安静，萧尽江还坐在那个角落的卡座里，面前的热牛奶没动，报纸摊在桌上，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。他抬头看了洛秋一眼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：“坐。”
洛秋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拉了把椅子坐下，双手放在膝盖上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“对不起，给您添麻烦了。”
萧尽江放下报纸，看着他：“不是你的错。”他的目光落在洛秋紧绷的肩膀上，像在看一株被风雨打弯的兰草，“以后再遇到这种事，不用躲。”
“我……”洛秋张了张嘴，想说自己不怕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他怕的不是陈老板，是那种被逼迫的感觉，像小时候被父亲堵在墙角，无处可逃的窒息。
萧尽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，忽然说：“我在这里。”
简单的西个字，却像道惊雷，在洛秋心里炸开。他猛地抬头，撞进萧尽江的眼睛里。男人的眼底没有嘲讽，没有不耐烦，只有一种沉静的认真，像在说“天塌下来有我顶着”。
那一刻，洛秋忽然觉得，自己好像不用再像株无根的兰草那样，在风雨里东倒西歪了。萧尽江就像棵扎根深厚的大树，沉默地站在那里，为他挡住了大部分的狂风暴雨，只留给他一片可以喘息的、有阳光的角落。
“谢谢。”洛秋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萧尽江没说话，只是把那杯没动的热牛奶推到他面前：“凉了，我再叫一杯。”
洛秋摇摇头，捧起杯子喝了一口。牛奶己经温温的了，可暖意还是顺着喉咙滑下去，熨帖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。他看着萧尽江重新拿起报纸，阳光落在男人的侧脸，在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，忽然觉得这个喧嚣的酒吧，因为有了这个角落，变得像个可以称之为“暂时的家”的地方。
打烊后，萧尽江送洛秋回家。车停在小区门口时，洛秋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，递了过去。里面是他今天在后巷捡的银杏叶，被压得平平整整的，叶脉像画上去的金线。“给您。”
萧尽江接过来，捏着叶片的边缘，看着上面清晰的纹路，忽然说：“周末有空吗？我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洛秋愣住：“去哪里？”
“郊外的植物园，”萧尽江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，“那里的兰花开得很好。”
洛秋的眼睛亮了起来，像被阳光照到的露珠。“真的？”
“真的。”萧尽江看着他眼底的光，忽然觉得，这株在树影下慢慢舒展的兰草，很快就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了。
洛秋用力点头，转身跑进楼道时，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。他靠在门后，摸着口袋里那片银杏叶，忽然想起萧尽江说“我在这里”时的眼神，心里像被灌满了阳光，暖得快要溢出来。
窗外的月光落在书桌上，那里放着萧尽江送的那支护手霜，旁边压着片银杏叶。洛秋看着它们，忽然觉得，作为一株兰草，能遇到一棵愿意为他遮风挡雨的树，或许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。
而楼下的车里，萧尽江看着那片银杏叶，指尖轻轻着叶脉。他想起洛秋在阳光下晒得发红的脸颊，想起他被惊扰时像受惊小鹿般的眼神，忽然觉得，守护这样一株敏感又倔强的兰草，或许比他想象中更有意义。
树与兰草的故事，才刚刚开始。在这个九月，在这片喧嚣的城市里，他们找到了属于彼此的角落，安静地生长，等待着更温暖的季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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