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风刚卷着第一片银杏叶落在吧台前，洛秋就觉得眼皮重得像坠了铅。他把额头抵在冰凉的咖啡机上，试图用那点凉意驱散昏沉，可眼前还是晃过些零碎的画面——梦里，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，身上长出细长的绿茎，头顶沉甸甸的，正一点点撑开裹着的花瓣，那触感真实得可怕，连晨露顺着花瓣滑落的凉意都清晰可辨。
“洛秋哥，三杯拿铁好了没？”服务生小周的声音像根细针，刺破了他的走神。
洛秋猛地首起身，撞得身后的糖浆瓶哗啦啦倒了一排。他慌忙去扶，指尖却发颤，连最熟悉的焦糖酱都挤歪了，在杯壁上画出道歪扭的弧线。“来了来了。”他应着，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沙哑，眼底泛着青黑——昨夜又是半梦半醒，梦里的花瓣总也开不完，层层叠叠地压着，累得他醒来时浑身酸痛，像真的经历了一场耗尽力气的绽放。
小周看着他眼下的乌青，忍不住多嘴：“哥，你这几天怎么总没精神？是不是没睡好？”
洛秋扯了扯嘴角想笑，却没力气扬起弧度。他确实没睡好。入了九月，夜里的梦就没断过，有时是站在月光下，花瓣被风吹得轻轻晃，有时是被细密的雨打湿，沉甸甸地垂着，每次醒来都像扛了一夜的重物，连骨头缝里都透着累。
“可能是换季吧。”他含糊地应着，把做好的拿铁推过去，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窗外——街对面的银杏树刚开始泛黄，叶片边缘卷着点秋意，像他此刻提不起劲的精神。
下午换班时，萧尽江来接他，看到他趴在吧台上打盹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。他没叫醒他，只是脱下外套披在洛秋肩上，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，果然带着点不正常的热。
“醒醒，回家了。”萧尽江的声音放得很轻，像怕惊散了他浅眠里的梦。
洛秋迷迷糊糊睁开眼，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，恍惚间竟觉得对方眼里映着自己开花的样子，那些层层叠叠的花瓣在他瞳孔里轻轻动。他猛地眨了眨眼，幻觉才散去，只剩下萧尽江担忧的眼神。“我好像……有点累。”他嘟囔着，声音软得像没骨头，顺势往萧尽江身上靠了靠，鼻尖蹭到对方衣襟上的雪松味，忽然觉得眼皮更沉了。
回去的路上，洛秋靠在副驾座上半睡半醒，嘴里断断续续地呢喃：“花瓣……又开了……压得慌……”
萧尽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，侧头看他一眼，他眉头皱着，像是在梦里也在使劲撑着什么。等红灯时，他伸手探了探洛秋的额头，温度比平时高些，不算发烧，却带着种虚浮的热，像植物花期前积蓄力量时的躁动。
到了家，洛秋被安置在沙发上，刚沾到柔软的垫子就蜷成了团，嘴里还在哼：“别碰……要掉了……”萧尽江坐在旁边，听着他细碎的梦话，指尖轻轻抚过他汗湿的额发，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，洛秋也蔫了一阵子，只是没今年这么明显。
“开花很累吧？”他低声问，像在对梦里的人说话，“不用急，慢慢开，我在这儿等着。”
洛秋似乎听懂了，眉头慢慢舒展开，嘴角甚至牵起点浅淡的笑意，像是梦里的花瓣终于找到了支撑，不再晃得那么厉害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洛秋的疲惫变本加厉。白天站着调酒时，总不自觉地往萧尽江常坐的卡座瞟，像寻找依托的藤蔓；算错账单的次数多了，被客人调侃“是不是恋爱了魂不守舍”，他红着脸说不出话，心里却清楚，是梦里的花开得太凶，耗光了他所有力气。
萧尽江把他的工作调成了夜班，让他白天能多睡会儿，可他还是累。有时萧尽江处理完事情回来，会看到洛秋趴在吧台上，手臂里抱着那盆兰草，脸颊贴着花盆，睡得并不安稳，睫毛上还挂着点湿意，像是梦里哭过。
“又梦见开花了？”萧尽江把他抱到沙发上时，洛秋迷迷糊糊睁开眼，眼神发飘，抓着他的衣袖不放，“开了好多……一层又一层……停不下来……”
“那就别硬撑着。”萧尽江坐在他身边，让他枕着自己的腿，轻轻顺着他的背，“开花哪有不累的？你看院子里的菊，酝酿了一夏天，到九月才肯露个苞，累了就歇着，有我呢。”
洛秋把脸埋在他膝头，闷声闷气地应：“可是……不开完……会谢的……”
“谢了明年再开。”萧尽江的指尖穿过他的发，声音沉稳得像山，“你在我这儿，不用急着开得那么满，半开半合也好看，耷拉着花瓣也好看，怎么样都好。”
那天夜里，洛秋没再梦见自己开花。他梦见自己变回了那盆兰草，种在萧尽江的院子里，根扎得很深，茎秆被一只温暖的手托着，不用再使劲撑着沉甸甸的花，连叶片都能懒洋洋地晒着太阳。
清晨醒来时，洛秋发现自己还枕在萧尽江的腿上，对方保持着坐姿睡着了，眉头却舒展着，像是守了他一夜。窗外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，暖融融的，洛秋忽然觉得，那些累好像被这阳光晒化了些——原来花期的秘密，从来不是硬撑着开完所有的花，而是知道有人会等你慢慢开，哪怕开得晚些，哪怕开得没那么盛大，也会被当成全世界最珍贵的风景。
他悄悄往萧尽江怀里缩了缩，听着对方平稳的心跳，忽然觉得，这个九月，就算再累，也有了撑下去的力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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