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饭的碗筷还没收拾利索,李桂兰就揣着手机凑到餐桌旁,脸上堆着那种让陆梅心里发毛的笑。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转,陆梅正弯腰擦灶台,洗洁精的泡沫沾了满手,听见身后的塑料椅被拉开的声音,她动作顿了顿。
“咳咳。”李桂兰清了清嗓子,像是要宣布什么大事。
周志强瘫在沙发上刷短视频,手机里的笑声震得茶几都发颤。周晓彤扒拉着碗里剩下的米饭,眼睛瞟着墙上的挂钟,惦记着晚自习的时间。
“都听着啊。”李桂兰点开微信,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,“下周六,志强他爸忌日,全家都得回老宅祭祖。我在家族群里发通知了,谁都不能缺席,不然就是不孝。”
周志强从手机里抬起头,皱了皱眉:“下周六?我好像要加班……”
“加什么班?”李桂兰眼睛一瞪,音量陡然拔高,“工作重要还是祖宗重要?我告诉你周志强,你要是敢不回去,就是打我的脸,打你爸的脸!”
周志强啧了一声,没再反驳,又低下头刷手机,只是屏幕上的笑声没那么响了。
陆梅端着一摞碗走进厨房,水龙头哗哗流着水,她却没心思洗碗,耳朵尖竖着听客厅的动静。老宅,那个藏在山坳里的西合院,她每次回去都觉得喘不过气。
“妈,老宅不是早没人住了吗?回去住哪儿啊?”周晓彤放下筷子,一脸不情愿。上次清明回去,房间里全是霉味,半夜还有老鼠跑过的声音。
“住你三叔家,或者打地铺也行。”李桂兰说得轻巧,“祭祖是大事,讲究个心诚,吃点苦怎么了?想当年我跟你爸……”
“知道了知道了。”周晓彤赶紧摆手,她从小就听够了这些“想当年”。
李桂兰没理会孙女的不耐烦,点开家族群,开始逐字逐句地念:“‘下周六上午八点,老宅集合,志强爸忌日祭祖,所有周家子孙必须到场,不得无故缺席,违者按族规处置。’——看到没?族规!”
她顿了顿,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,突然提高声音,特意朝着厨房的方向:“我还特意@了你妈——‘陆梅,那天穿那件藏青色的旗袍,别给周家丢人。’”
陆梅正在擦碗的手猛地一顿,碗沿在掌心硌出一道红痕。
那件藏青色的旗袍,是她刚嫁过来时,李桂兰逼着她做的。说是周家媳妇得有件像样的衣服,祭祖时穿。料子是最便宜的化纤,硬邦邦的,领口卡得脖子疼。她总共没穿过三次,每次穿都觉得像被捆住了手脚。
“妈,都什么年代了,还穿旗袍?”周晓彤替陆梅抱不平,“我妈有新衣服。”
“新衣服有什么用?”李桂兰斜了她一眼,“那旗袍是我亲自挑的样式,藏青色稳重,配得上周家的门楣。陆梅本来就不爱说话,再穿得花里胡哨的,不像样!”
陆梅端着洗好的碗走出厨房,放在碗柜里,声音淡淡的:“旗袍太旧了,可能穿不上了。”
“怎么穿不上?”李桂兰立刻接话,眼睛像扫描仪似的在她身上扫了一圈,“我看你也没胖多少,将就穿呗。实在紧就少吃两口饭,祭祖那天可不能给我掉链子。”
周志强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,含糊地说了句:“妈,穿什么不一样?别折腾了。”
“你懂什么?”李桂兰瞪他,“祭祖是给老祖宗看的,规矩不能少!当年你爸在的时候,最讲究这个。再说了,家族群里那么多亲戚看着呢,三姑六婆的眼睛都尖着呢,陆梅穿得寒酸了,人家背后得怎么戳咱们脊梁骨?”
她又点开手机,翻出一张照片:“你看你三婶,上次你堂弟结婚,她穿的那件红裙子,一看就知道是牌子货。还有你二姑,手上那金镯子,晃得人眼睛疼……”
“我们跟她们比这个干什么?”陆梅忍不住开口,声音有点发紧,“祭祖是心意,不是比穿什么。”
“你懂个屁!”李桂兰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拍,“心意能当饭吃?能让人家看得起?我告诉你陆梅,你是周家的媳妇,你的脸面就是周家的脸面!当年要不是看你老实本分,又愿意帮衬志强弟弟,我才不会……”
“妈!”周志强突然打断她,脸色不太好看,“吃饭呢,说这些干什么。”
李桂兰撇撇嘴,没再说下去,但那眼神里的不满明明白白写着。
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。周晓彤扒拉完最后一口饭,拿起书包:“我去上晚自习了。”
“等等。”李桂兰叫住她,“跟你妈说,让她赶紧把旗袍找出来试试,不合身好早做打算。”
周晓彤没理她,瞪了李桂兰一眼,转身对陆梅说:“妈,别理她。”
陆梅点点头,看着女儿摔门而去的背影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。
周志强也站起身,拿起外套:“我出去跟同事聚聚。”
“早点回来!”李桂兰叮嘱道,又加了句,“别忘了提醒你媳妇找旗袍!”
周志强没应声,摔门走了。
客厅里只剩下陆梅和李桂兰。李桂兰又低头刷起家族群,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评论:“你看你五叔公,还特意回了个‘收到’,还是老人家懂规矩……”
陆梅默默地收拾着餐桌,碗筷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还愣着干什么?”李桂兰头也没抬,“赶紧去找旗袍啊!我告诉你陆梅,别给我耍花样,那天要是穿得不对,看我怎么收拾你!”
陆梅没说话,端着最后一个盘子走进厨房。水龙头打开,冷水哗哗地流着,她把手伸进去,冰凉的水顺着指缝流下来,激得她打了个哆嗦。
她知道,这件旗袍她是非穿不可了。在这个家里,李桂兰的话就是圣旨,没人会帮她,包括周志强。
洗完碗,陆梅走到卧室,打开衣柜最下面的箱子。箱子里放着她不常穿的衣服,还有一些旧物。她在最底下翻了半天,终于摸到了那件藏青色的旗袍。
旗袍被叠得整整齐齐,上面蒙了层薄灰。她拿出来抖了抖,灰尘在夕阳的光里飞舞。化纤的料子硬邦邦的,摸上去像砂纸。领口的盘扣掉了一颗,露出里面的线头。
陆梅把旗袍往身上比了比,胸口处紧紧地绷着,确实穿不上了。这些年她操持家务,肩膀变宽了,腰也粗了,早就不是刚嫁过来时那个瘦弱的样子了。
她坐在床沿,看着这件旗袍,突然想起二十年前,李桂兰带着她去布店扯料子的场景。当时李桂兰指着这块藏青色的化纤布说:“就这个,便宜,耐脏,还显稳重。你们农村来的姑娘,穿太好的料子也是浪费。”
周围的售货员偷偷地笑,她当时脸涨得通红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这么多年过去了,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,可心里那点委屈,还是像针一样,时不时地冒出来扎她一下。
客厅里传来李桂兰的声音:“陆梅!找到没有?不行我明天带你去改改!”
陆梅把旗袍重新叠好,放进箱子里,盖上盖子。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,镜子里的女人眼角有了细纹,眼神疲惫,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倔强。
“找到了。”她朝着客厅喊了一声,声音不大,却很清晰,“能穿上。”
她知道自己在撒谎,但她不想再听李桂兰的唠叨,也不想去改这件旗袍。她宁愿那天少吃点饭,勒着肚子穿一天,也不想再去触碰那些难堪的回忆。
窗外的天渐渐黑了,远处的路灯亮了起来,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,落在那件叠好的旗袍上,像一个沉默的讽刺。
陆梅知道,回老宅祭祖的这一天,注定不会平静。李桂兰的规矩,亲戚们的目光,还有周志强那永远的沉默,都像一张网,正慢慢向她收紧。
她深吸一口气,关上衣柜门。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这么多年都过来了,也不差这一次。
只是,心里那点越来越强烈的厌烦,像潮湿角落里的霉斑,悄无声息地蔓延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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