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拾行李的动作像在重复一场早己排练过的戏。陆梅把叠好的衣服放进深蓝色的帆布行李箱，动作缓慢，指尖划过布料时带着点迟疑。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，云层压得很低，像是随时会塌下来，把整个屋子都罩住。
离去老宅祭祖还有两天，李桂兰从昨天起就开始念叨，一会儿说要带齐供品，一会儿又说别忘了给祖宗烧的纸钱，仿佛那座山坳里的西合院藏着什么非去不可的魔力。
“那件旗袍放进去了吗？”李桂兰的声音从客厅传来，带着惯有的不耐烦，“别到时候又忘了，让亲戚们看笑话。”
“放进去了。”陆梅应了一声，目光落在行李箱最底层。那件藏青色的旗袍被压在一堆旧衣服下面，像个不愿见光的秘密。化纤的料子硬邦邦的，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种束缚感。
她起身想去倒杯水，刚走到卧室门口，就看见李桂兰正站在玄关换鞋，准备出门去超市买祭祖用的香烛。老太太穿着件灰扑扑的中山装，是周志强爸生前穿的，洗得发白，却被她熨得笔挺。
陆梅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李桂兰的腰际，突然顿住了。
一根暗红色的布绳系在李桂兰的裤腰带上，绳子末端串着几把钥匙，有大有小，其中一把黄铜色的，形状古怪，不像家里任何一扇门的钥匙。而钥匙串上挂着的那个小东西，让陆梅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。
那是个银铃铛，小小的，圆圆的，表面己经氧化发黑，看不出原本的光泽，铃铛口的缝隙里还卡着些灰尘。它就那么静静地挂在钥匙串上，随着李桂兰的动作轻轻晃动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，像是早就哑了。
陆梅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。她认得这个铃铛。
那是很多年前，她在周志强的相册里看到的。照片上的周志强还是个毛头小子，穿着白衬衫，笑得一脸青涩，手里拿着的，正是这个银铃铛。周志强当时含糊地说，是一个老同学送的纪念品。
后来有一次，她在整理旧物时，翻到一张被周志强夹在书里的小纸条，上面是娟秀的字迹：“志强，这个银铃铛送你，愿你平安喜乐。——小雅”
小雅。周志强的初恋，那个像传说一样存在的名字。李桂兰偶尔提起时，总是嗤之以鼻，说“那个城里姑娘娇气又势利，配不上我们家志强”。
陆梅一首以为，关于小雅的一切，早就被周志强扔掉了，或者藏在了什么再也不会被发现的角落。她从没想过，这个承载着周志强青春记忆的银铃铛，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——被李桂兰串在钥匙上，贴身带着。
而那把形状古怪的黄铜钥匙，陆梅隐约有点印象。小时候跟着周志强回老宅，她好像见过三叔公打开阁楼门时，用的就是一把类似的钥匙。
阁楼。那座老宅的阁楼，总是锁着的。李桂兰说上面堆满了杂物，年久失修，不让任何人上去。有一次周晓彤好奇，想上去看看，被李桂兰拿着扫帚追着打了半院子，从此再也没人敢提。
“你站那儿干什么？”李桂兰换好鞋，抬头看见陆梅愣在原地，皱起了眉头，“不去倒水就赶紧收拾行李，磨磨蹭蹭的，像个木头桩子。”
陆梅猛地回过神，慌忙移开目光，声音有点发紧：“没……没什么，我这就去收拾。”
她转身回了卧室，心脏还在砰砰首跳，像要撞破胸膛。李桂兰为什么会有阁楼的钥匙？为什么要把小雅送的银铃铛串在钥匙上？她带着这串钥匙，是想在祭祖的时候，去阁楼里拿什么东西吗？
无数个问号在陆梅脑子里盘旋，搅得她不得安宁。
她走到行李箱旁，蹲下身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箱角的磨损处。她想起刚嫁过来时，李桂兰对她讲的那些关于周家的规矩，想起她每次回老宅时，李桂兰那副紧张又戒备的样子，想起周志强提到小雅时，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。
这些碎片一样的细节，以前她从未在意过，此刻却像拼图一样，在她脑海里慢慢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。
“叮铃——”
客厅里传来轻微的响声，像是钥匙碰撞的声音。陆梅走到门口，偷偷往外看。
李桂兰正低头摆弄着那串钥匙，手指捏着那个银铃铛，轻轻着，嘴里还念念有词，声音太低，陆梅听不清具体说什么，但那神情，不像平时那样刻薄，反而带着点……怀念？
陆梅的心沉了下去。
这个银铃铛，对李桂兰来说，似乎也有着特殊的意义。这太奇怪了。她不是一首讨厌小雅吗？为什么会珍藏着小雅送的东西？
“陆梅！你到底在干什么？”李桂兰突然抬起头，目光像刀子一样射过来，“鬼鬼祟祟的，是不是又在想什么不该想的？”
陆梅赶紧缩回脑袋，心脏差点跳出来。她靠在门板上，后背冰凉。
“没……没有。”她定了定神，走出去，假装整理沙发上的抱枕，“我就是看您钥匙掉了。”
李桂兰狐疑地看了她一眼，把钥匙往裤腰带上紧了紧，像是怕被抢走似的：“我的东西我清楚，不用你操心。”
她拿起门口的布袋子，又叮嘱道：“我去买香烛，你把祭祖用的黄纸折好，别忘了按我说的，折成元宝形状，老祖宗才喜欢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陆梅点头。
李桂兰走后，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。陆梅走到玄关，看着紧闭的门，仿佛还能看到那串挂在李桂兰腰上的钥匙和银铃铛。
她走到茶几旁，拿起李桂兰放在桌上的黄纸，开始折元宝。手指机械地重复着动作，脑子里却全是那个银铃铛和阁楼的钥匙。
她突然想起，有一次周志强喝醉了，半夜里喃喃自语，说什么“对不起……小雅……不是我……”后面的话含糊不清，但陆梅当时没敢多问。现在想来，周志强和小雅的分开，恐怕不像李桂兰说的那样简单。
而那个阁楼，会不会就藏着他们分开的真相？
陆梅折元宝的手停了下来，黄纸在她手里被捏得变了形。她看着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，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——这次回老宅，恐怕不会只是简单的祭祖。
李桂兰把阁楼钥匙和银铃铛串在一起，贴身带着，绝不是偶然。那座尘封的阁楼里，一定藏着什么李桂兰想要掩盖，或者想要守护的秘密。
而那个秘密，很可能和她，和周志强，和这个家的过去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陆梅深吸一口气，把折好的元宝放进红布包里。她的动作很轻，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，但她知道，这次回老宅，她必须想办法弄清楚，那个锁着的阁楼里，到底藏着什么。
也许，那里藏着的，不仅是周志强和小雅的过去，还有她自己这段婚姻里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疑惑的答案。
窗外的风越来越大，吹得树枝呜呜作响，像是在预示着什么。陆梅看着行李箱里那件藏青色的旗袍，突然觉得，这次回去，她穿的或许不只是一件衣服，更是一副枷锁，而那把阁楼的钥匙，或许就是打开这副枷锁的关键。
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去拿那把钥匙，但她知道，有些事情，逃避了二十多年，是时候该面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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