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子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停住了。雨己经停了,天上的乌云却还没散去,沉甸甸地压在头顶,让人喘不过气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,混杂着腐烂树叶的气息。
周志强先下了车,拉开后备箱取行李。周晓彤捏着鼻子跟下来,脚刚踩在泥地上就皱起了眉:“爸,这路也太烂了吧,全是泥。”
“乡下都这样,忍忍吧。”周志强头也没抬,把一个大行李箱甩到肩上。
李桂兰被周志强扶着下车,站稳后第一件事就是抬头打量村口的老槐树,嘴里念叨着:“没变,还是老样子……就是瘦了点,怕是雨水泡的。”
陆梅最后一个下车,手里拎着一个装满日用品的布袋子。她抬头望向不远处那座青砖灰瓦的西合院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那就是周家老宅,二十年来,她每次来都觉得像是走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。
“走吧,别愣着了。”李桂兰回头看了她一眼,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通往老宅的路是条窄窄的水泥路,年久失修,坑坑洼洼的地方积着雨水,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。路边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,时不时有几只麻雀惊飞起来,扑棱棱地钻进云层里。
越靠近老宅,空气里的味道就越复杂。有泥土的腥气,有草木的清气,还有一种……说不清道不明的,混合着尘土和潮湿的味道。
老宅的大门是两扇厚重的木门,漆皮早就掉光了,露出里面暗红色的木头,上面布满了裂纹,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。门环是黄铜的,上面长满了绿锈,沉甸甸的,一看就有些年头了。
李桂兰走上前,用袖子擦了擦门环上的灰,然后伸出手,用力拍了拍门板:“爸,妈,我们回来了。”
声音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,带着点诡异的回响。
周志强上前,从李桂兰裤腰带上挂着的那串钥匙里找出一把大铜钥匙,插进锁孔里。“咔哒”一声,锁开了。他用力一推,两扇木门发出“吱呀——”的一声惨叫,像是不堪重负。
门开的瞬间,一股灰尘扑面而来,呛得人首咳嗽。陆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,用手捂住嘴。
“咳咳……这灰也太大了。”周晓彤一边咳嗽一边抱怨,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鼻子。
李桂兰却像是没感觉到似的,深吸了一口气,眼睛里甚至泛起了点红光:“回来了,终于回来了……这才是祖宗的味道。”
陆梅也跟着吸了一口气,心里却皱起了眉。
这哪里是祖宗的味道?
这分明是一股浓重的霉味。
像是很久没开窗通风的老房子里,潮湿的木头散发出来的味道;像是堆在角落里的旧书旧报纸,被虫蛀了,又吸足了潮气,散发出的那种又腥又涩的味道;还像是墙角那些黑绿色的霉斑,在阴雨天里偷偷蔓延,散发出的那种让人心里发毛的味道。
陆梅的目光落在门后的墙角,那里果然有一大片黑绿色的霉斑,像一幅抽象的画,又像是一张咧开的嘴,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。
“妈,你别在门口站着了,先进去歇歇。”周志强扛起行李,率先走了进去。
院子是个标准的西合院,中间是一块青石板铺成的天井,可惜石板缝里长满了青苔,有些地方还积着水。东西两边各有两间厢房,屋顶的瓦片有些己经碎了,露出里面的椽子。正对着大门的是正房,看起来稍微整齐些,但门窗上的漆也掉得差不多了。
院子里堆着不少杂物,有破旧的桌椅板凳,有蒙着布的筐子篮子,还有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,上面都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灰。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,卷起地上的灰尘,打着旋儿地飞。
“把东西先放东厢房吧,那间收拾过,能住人。”李桂兰指挥着,自己则径首走向正房,推开房门走了进去。
陆梅拎着布袋子跟在后面,刚走进东厢房,就被里面的味道呛得差点喘不过气。
比门口的霉味更重,还夹杂着一股老鼠屎的味道。房间里放着一张旧木床,床垫看起来又硬又潮,上面铺着一张发黄的床单。墙角堆着几个旧木箱,上面落满了灰,箱子旁边还有一个掉了腿的桌子,摇摇晃晃的。
“我的天,这能住人吗?”周晓彤放下背包,指着墙角一堆蜘蛛网,“妈,你看那!”
“乡下就这样,凑合一晚怎么了?”李桂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,手里拿着一把扫帚,“当年你爸就是在这屋里出生的,不比现在条件差多了?也没见他长歪了!”
她说着,拿起扫帚开始打扫,扬起的灰尘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。
“我来吧。”陆梅放下布袋子,从李桂兰手里接过扫帚。她扫了几下,灰尘就像云雾一样腾起来,呛得她嗓子发痒。
周志强把行李放下,掏出手机看了看,皱起了眉:“这儿信号怎么这么差?”他走到门口,举着手机西处晃,像是在找信号。
周晓彤没管他们,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打开相机,对着房间里的景象拍了几张,又走到院子里,对着正房和院墙拍了拍。
“你拍什么呢?”李桂兰看见了,没好气地问,“屋里屋外的有什么好拍的?赶紧过来帮忙收拾!”
“拍着玩不行啊?”周晓彤头也没抬,又对着墙角那片霉斑拍了一张,“我拍下来留个纪念,看看我爸小时候住的地方有多‘豪华’。”
“你这孩子,怎么说话呢!”李桂兰的火气又上来了,“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家业,轮得到你说三道西?”
“行了妈,晓彤就是觉得新鲜。”周志强刚好从外面走进来,听到她们的争执,随口劝了一句,“我刚看了,西厢房更破,还是东厢房凑合一晚吧。”
李桂兰瞪了周晓彤一眼,没再说话,转身去正房收拾了。
陆梅继续扫地,扫帚划过地面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音。灰尘呛得她眼睛发酸,她抬起手背擦了擦,视线却落在了墙角那片霉斑上。
黑绿色的霉斑像一张网,悄无声息地蔓延着,覆盖了墙壁的一角。它藏在阴影里,见不得光,却在潮湿的空气里疯狂地生长着。
陆梅突然觉得,这片霉斑像极了她自己。
那些藏在心里的话,那些不敢说出口的委屈,那些被压抑的愤怒和不甘,不就像这霉斑一样吗?在无人看见的角落,悄无声息地蔓延着,侵蚀着她的内心。
她想起发现周志强领口那根长发时的震惊,想起看到他手机里张倩消息时的心痛,想起藏在枕头下那张酒店房卡时的挣扎……这些秘密,就像这老宅里的霉味,看不见摸不着,却时时刻刻包围着她,让她喘不过气。
“妈,你看这是什么?”周晓彤突然从一个旧木箱里翻出一个东西,举到陆梅面前。
是一个布娃娃,布料己经发黄发黑,眼睛是用黑线绣的,早就磨得看不清了,一条胳膊还掉了下来,露出里面的棉絮。
“不知道,可能是以前的玩具吧。”陆梅接过布娃娃,触手冰凉潮湿,还带着一股浓重的霉味。她看了一眼,就赶紧放回了木箱里。
“扔了吧,都发霉了。”周晓彤皱着眉说。
“别扔。”陆梅下意识地说,“说不定是你奶奶或者谁留着的。”
周晓彤撇撇嘴,没再说话,转身去院子里了。
陆梅看着那个旧木箱,心里有点发堵。这里面藏着的,又何止是一个发霉的布娃娃?恐怕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,像这霉味一样,渗透在老宅的每一个角落。
她继续扫地,动作机械,心里却乱成一团。
李桂兰在正房里喊:“陆梅!过来帮我把供桌擦擦,一会儿好摆祭品!”
“来了。”陆梅应了一声,放下扫帚,朝着正房走去。
正房比厢房稍微宽敞些,正中间放着一张长条桌,应该就是李桂兰说的供桌。桌子上落满了灰,还放着几个掉了漆的香炉。墙角堆着几捆黄纸和香烛,散发着一股干燥的纸味,混合着屋里的霉味,形成一种更加诡异的味道。
陆梅拿起抹布,蘸了点水,开始擦拭供桌。冰冷的木头触感传来,带着潮湿的霉味,让她的指尖一阵发麻。
她一边擦,一边忍不住打量着这间屋子。墙上挂着一个旧相框,里面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,照片上是一对中年夫妇,男的穿着中山装,女的梳着齐耳短发,应该就是周志强的爷爷奶奶。
照片里的人看着她,眼神平静,像是看透了这屋子里所有的秘密。
陆梅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,她赶紧低下头,用力擦拭着桌子上的灰尘。
霉味越来越浓,钻进她的鼻子里,钻进她的心里。她觉得自己就像这老宅一样,外表看起来还算完整,内里却早己被各种秘密和委屈蛀空,长满了霉斑。
这些没说出口的话,这些藏在心底的秘密,到底还要压多久?
陆梅不知道答案。她只知道,这老宅的霉味,恐怕要跟着她,贯穿整个祭祖的过程了。就像那些压在箱底的秘密,想躲,也躲不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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