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大亮，厨房的白炽灯泡晃得人眼晕。陆梅握着抹布，正给玻璃杯擦最后一遍水——这是周志强最爱的水晶杯，每次应酬回来都要用来喝冰啤酒，杯壁上还留着他指节的温度。
“赔钱货！”李桂兰的骂声从堂屋滚进来，震得灯泡嗡嗡响，“教出个反骨闺女，还想翻天？”
陆梅手一抖，抹布上的水珠溅到灶台上。她刚把杯子放进沥水架，就见李桂兰叉着腰闯进来，昨天被火烧伤的手背缠着纱布，像条白蛆趴在皮肤上。
“你看看你教的好闺女！”李桂兰猛地拍向沥水架，玻璃杯“当啷”坠地，碎成无数棱形光斑。陆梅本能地扑过去挡，碎片溅进脚踝，疼得她闷哼一声。
“妈！你疯了？”周晓彤从次卧冲出来，光着脚踩在瓷砖上，脚趾缝还沾着颜料——她又熬夜修照片了。
“我疯？”李桂兰薅住周晓彤的睡衣领口，指甲挠过她锁骨，“你烧我相亲照的时候怎么不疯？现在知道怕了？” 说着又要去摔沥水架上的碗，陆梅扑过去抱住她胳膊：“妈，您消消气，杯子我再买新的……”
“买新的？拿什么买？你那点刺绣钱还不够填你弟的窟窿！”李桂兰一脚踢开陆梅，她踉跄着撞在橱柜上，后腰抵着尖锐的柜角，冷汗刷地下来了。
周晓彤尖叫着去推李桂兰：“你别碰我妈！” 李桂兰一个趔趄，反手给了她一巴掌：“反了天了你！”
陆梅顾不上脚踝的疼，爬过去护着周晓彤。碎玻璃碴子扎进掌心，血珠滴在瓷砖缝里，和玻璃杯的碎片混在一起，分不清哪滴是血，哪片是玻璃。
“够了！” 玄关传来摔门声，周志强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进来，领口还沾着根头发——不是陆梅的短发，是昨天那缕长卷发。
陆梅猛地僵住，指尖的血滴得更急了。
“让你别跟妈顶嘴，现在满意了？”周志强看都没看陆梅的伤，径首去冰箱拿冰啤酒，易拉罐拉开的“嗤”声里，混着李桂兰的抽泣。
周晓彤捂着脸哭：“是她先摔杯子的！还说我是赔钱货……”
“你别狡辩！”周志强把啤酒罐重重砸在桌上，泡沫溅到陆梅手背上，“我妈养大我不容易，你就不能让着点？”
陆梅盯着他衬衫领口的长发，突然想起前天晚上，他说加班的地方，是不是就是房卡上的酒店？那根长发，是不是张倩的？
“我擦。”她突然开口，声音轻得像片羽毛，蹲下去捡玻璃碎片。每动一下，脚踝和掌心的伤就绞着疼，可她不敢停——李桂兰还在哭，周志强还在骂，她得把这一地狼藉收拾干净，不然今晚别想睡好觉。
周晓彤要帮忙，被她推到一边：“去涂药膏，别把血蹭到衣服上。” 女儿的眼泪滴在她手背上，烫得像团火。
李桂兰抽抽搭搭地说：“志强啊，你看看你老婆，整天惯着闺女跟我作对……” 周志强烦躁地揉头发：“行了妈，我上班要迟到了！” 摔门而去时，衬衫第二颗纽扣晃了晃——就是上次张倩挽他胳膊时拽松的那颗。
陆梅把碎片扫进簸箕，低头时看见自己映在瓷砖上的脸：眼角的细纹像道沟，嘴唇泛着青白，手上的血沾得哪儿都是。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，自己也是这样蹲在李桂兰家厨房，给未来婆婆擦玻璃，那时她的手还没这么多茧，笑容也没这么苦。
“妈，我给你找创可贴。”周晓彤从药箱里翻出碘伏和纱布，蹲下来要给她处理伤口。陆梅躲开了：“我自己来，你去把相机藏好，别让你奶看见。”
女儿的手指僵在半空，眼圈红得要滴血：“妈，你就这么惯着他们？”
陆梅没说话，把碘伏倒在掌心，刺辣辣的疼里，她看见自己映在药瓶上的倒影——这张脸，怎么越来越像李桂兰了？
处理完伤口，她把碎玻璃倒进垃圾桶，发现周志强忘带的公文包还在沙发上。鬼使神差地拉开夹层，那支口红还在，香混着血腥气，熏得她胃里翻江倒海。
窗外的天渐渐亮了，李桂兰在堂屋擤鼻涕的声音此起彼伏。陆梅抱着公文包坐在沙发上，突然想：如果现在把口红摔在周志强面前，他会怎么说？会不会像昨天护着张倩的长发那样，护着这支口红？
“妈……”周晓彤的声音从背后传来，她赶紧把公文包塞回原位，转身时撞见女儿复杂的眼神——她是不是也发现了？
“没事。”陆梅摸了摸她的头，指腹还残留着碘伏的涩味，“去洗把脸，上学别迟到。”
周晓彤走后，厨房又安静下来。陆梅盯着垃圾桶里的玻璃碎片，突然笑了——原来人真的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无数次，就像她明知道周志强出轨，却还在等他回头，等这个家能像个家。
可现在，脚踝的伤在抽疼，掌心的血痂在发紧，她突然不想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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