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五点半,窗外的天刚蒙蒙亮,像块被水泡得发灰的旧布。陆梅轻手轻脚地起床,生怕吵醒里屋的周志强和周晓彤。厨房的水龙头没关紧,滴答滴答的水声在寂静的早晨格外清晰,她走过去拧严,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,打了个激灵。
今天是周六,周志强不用上班,昨晚临睡前特意叮嘱她:“明天买点排骨,炖个汤,最近总觉得累。” 他说这话时眼睛盯着手机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。
陆梅当时“嗯”了一声,没抬头。她还在想深夜那条“更喜欢我长发”的消息,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,喘不过气。
但日子总得往下过。她从柜子里翻出布袋子,叠成方块塞进裤兜。这布袋子是她用旧衣服改的,洗得发白,边缘都起了毛,却比塑料袋结实,还能省两毛钱的袋子钱。李桂兰总骂她“抠搜”,说“周志强现在大小是个领导,别总带着穷酸相”,陆梅没理她,日子是自己过的,钱得花在刀刃上。
菜市场离小区不远,走路十五分钟。清晨的风带着点凉意,吹得路边的梧桐树叶子沙沙响。陆梅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拉,看见早点摊己经支起来了,油条在油锅里翻滚,冒出金黄的泡,香气顺着风飘过来,勾得人肚子咕咕叫。
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,昨天给女儿交了学杂费,剩下的不多了。周志强的工资卡一首在李桂兰手里,美其名曰“帮你们存着”,每个月只给她几百块生活费,不够了再要,还得听一堆唠叨。
“要两根油条?刚出锅的,热乎!” 摊主是对中年夫妻,脸被油烟熏得发亮,看见陆梅就热情地招呼。
陆梅摇摇头:“不了,买点菜。”
“哎,好嘞!” 摊主也不勉强,转身招呼别的客人。
菜市场里己经热闹起来了。红色的西红柿堆成小山,沾着泥土的胡萝卜带着新鲜的潮气,水产区的鱼缸里,鲫鱼和鲈鱼甩着尾巴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,“便宜卖了啊,刚摘的黄瓜!”“新鲜的海虾,十块钱一斤!” 混合着讨价还价的声音,像一首乱糟糟却又充满生气的歌。
陆梅先去了蔬菜区,挑了把青菜,又选了两个土豆。卖菜的老太太戴着蓝布头巾,称完菜笑着说:“姑娘眼尖,这土豆面得很,炖肉最好。”
“嗯,给孩子炖排骨。” 陆梅扯了扯嘴角,想笑却没笑出来。
老太太麻利地把菜装进袋子:“十五块二,给十五就行。”
“谢谢婶子。”
付了钱,陆梅提着菜往肉类区走。远远就看见卖排骨的摊位前排着队,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,挥着砍刀“哐哐”地剁骨头,油星子溅得老远。
她站在队尾,心里盘算着买多少合适。周志强爱吃肉,晓彤正在长身体,至少得买两斤。可掂量着口袋里的钱,又有点犹豫。
“陆梅?”
身后有人喊她,陆梅回头,看见是同小区的王大姐,手里提着一兜鸡蛋。
“王姐,早啊。”
“早,买排骨啊?” 王大姐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,“昨儿我好像看见你家周志强了,在商场门口,跟个年轻姑娘在一块儿……”
陆梅的心猛地一沉,像被扔进了冰水里。她攥紧了手里的布袋子,指节发白:“您看错了吧,他昨天加班。”
“可能是吧。” 王大姐见她脸色不好,没再多说,“我先走了啊,家里等着做早饭呢。”
“嗯。” 陆梅点点头,看着王大姐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,后背突然冒起一层冷汗。
轮到她了。老板抬起头,脸上堆着笑:“要点啥?肋排还是腔骨?肋排贵点,肉多。”
“来两斤肋排。” 陆梅的声音有点发飘。
老板手起刀落,“哐哐”几下就剁好了,放在秤上:“二斤一两,算你二斤,三十五。”
陆梅掏钱时,手指有点抖。三张十块的,一张五块的,都是皱巴巴的零钱,是她一点点攒下来的。
拎着沉甸甸的排骨,她觉得脚步有些发沉。王大姐的话像根刺,扎在她心上,和那条“更喜欢我长发”的消息缠在一起,越缠越紧。
她想赶紧回家,却又鬼使神差地往水果区走去。周晓彤爱吃草莓,昨天还念叨着,说同学都带草莓去学校。
水果区在菜市场另一头,摊位前摆着五颜六色的水果,红的苹果,黄的香蕉,紫的葡萄,还有刚上市的草莓,装在塑料盒里,红得发亮。
陆梅走到草莓摊前,弯腰挑拣。摊主是个年轻媳妇,笑着说:“大姐,这草莓甜得很,给孩子吃正好。”
“多少钱一盒?”
“十五一盒,两盒二十八。”
陆梅刚想说话,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对面的橘子摊前,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。
她的血液瞬间像凝固了。
是周志强。
他穿着那件灰色的夹克衫,是去年生日她给买的,花了三百多块,当时他还嫌贵。此刻,他正低头跟身边的女人说着什么,嘴角带着笑,是她很久没见过的温柔。
而那个女人,穿着件米白色的风衣,长发披肩,发尾微微卷曲,正仰头看着周志强,眼里的笑意快要溢出来。她的手,亲昵地挽着周志强的胳膊。
是张倩。陆梅在周志强的手机相册里见过她的照片,公司年会时拍的,穿着红色的礼服,站在周志强身边,笑得花枝招展。
陆梅的心跳得像要炸开,手里的草莓盒子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草莓滚了一地,沾了泥土。
摊主“哎呀”一声,蹲下去捡:“大姐,你咋了?”
陆梅没听见,她的眼睛像被钉在了那两个人身上。
周志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,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。陆梅像被烫到一样,猛地低下头,躲到草莓摊后面,心脏“咚咚”地撞着胸腔,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。
她听见周志强的声音远远传来,带着点不耐烦:“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,好像有人看我们。” 是张倩的声音,娇滴滴的。
“看就看呗,怕什么。” 周志强的声音又变得温柔起来,“你想吃什么?橘子还是橙子?”
“我想吃橘子,你剥给我吃。”
“好。”
陆梅死死咬着嘴唇,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。她慢慢地、慢慢地抬起头,透过草莓摊的缝隙,再次看向他们。
周志强正在低头给张倩剥橘子,手指灵活地剥开橘瓣,递到张倩嘴边。张倩张嘴接住,顺势咬了一下他的手指,两人都笑了起来。
阳光透过菜市场的顶棚照下来,落在他们身上,像一幅刺眼的画。
陆梅的目光,落在了张倩的头发上。
她的长发别在耳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。而在她的左耳上方,别着一枚珍珠发卡,小小的,圆圆的,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。
那枚发卡,陆梅认得。
那是去年结婚纪念日,周志强送她的礼物。他说:“看你总扎着头发,买个发卡别上,精神点。” 当时她还挺高兴,天天戴着,后来有一天突然就找不到了,她翻遍了家里的角角落落,问周志强有没有看见,他说:“一个破发卡,丢了就丢了,改天再给你买个好的。”
原来,他不是“改天再买”,而是把它送给了别人。
送给了这个挽着他胳膊、吃着他剥的橘子、被他说“更喜欢我长发”的女人。
陆梅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胃里翻江倒海。她扶着草莓摊的架子,才勉强站稳。摊主看着她发白的脸,担心地问:“大姐,你没事吧?是不是不舒服?”
“没事……” 陆梅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,“我……我不买了。”
她转身就走,脚步踉跄,差点撞到身后的人。手里的排骨袋子晃悠着,骨头撞击的声音,在她听来格外刺耳。
她不敢回头,也不敢跑,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,像个提线木偶。菜市场的嘈杂声、吆喝声、笑声,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,只有张倩头上那枚珍珠发卡的光芒,在她眼前晃来晃去,晃得她眼睛生疼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她想起刚结婚那会儿,周志强骑着自行车带她去赶集,也是这样的早晨,阳光很好,他回头对她说:“梅梅,等我以后有钱了,给你买金镯子,买好看的发卡,让你天天都美美的。”
那时候的风是暖的,他的笑容是真的,她信了。
可现在,他有钱了,买了车,换了大房子,却把承诺给她的发卡,戴在了别的女人头上。
陆梅走出菜市场,清晨的风吹在脸上,带着凉意。她抬头看了看天,灰蒙蒙的,像她此刻的心情。手里的排骨沉甸甸的,压得她胳膊发酸。
她突然不想回家了。
那个家,好像也不是她的家了。
她走到路边的公交站牌下,找了个石墩子坐下,把买的菜和排骨放在脚边。来来往往的人很多,有人匆匆赶路,有人提着菜篮子哼着歌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,只有她,好像被丢在了原地。
不知过了多久,手机响了。是周志强打来的。
陆梅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,迟迟没有接。铃声响了很久,停了,过了一会儿,又响了起来。
她深吸一口气,按下了接听键。
“你去哪儿了?买个菜买这么久?” 周志强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耐烦,“我都饿了。”
陆梅张了张嘴,想说点什么,想问他现在在哪儿,想问他身边是谁,想问他那枚珍珠发卡的事。可话到嘴边,却变成了沙哑的一句:“马上就回。”
“快点。” 周志强说完,就挂了电话。
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,陆梅慢慢低下头,看着脚边那袋排骨。排骨是新鲜的,带着血丝,是周志强爱吃的。
可她现在觉得,这排骨像块石头,堵在她心里,又沉又硬。
她站起身,拎起东西,慢慢地往家走。阳光渐渐升高了,照在身上,却一点也不暖和。路边的早点摊还在忙碌,油条的香气依旧,可陆梅觉得,自己好像再也闻不到了。
走到小区门口,她看见李桂兰提着个空篮子往外走,大概是去买菜。
“哟,买这么多菜?” 李桂兰瞥了眼她手里的东西,目光落在排骨上,“买排骨了?正好,我昨天跟志强说想吃排骨炖土豆。”
陆梅没说话,低着头往楼里走。
“哎,你怎么回事?哑巴了?” 李桂兰跟在她身后,“我跟你说话呢!是不是又跟志强闹别扭了?我告诉你陆梅,志强现在事业正是上升期,你少给他添堵!”
陆梅猛地停下脚步,回头看了李桂兰一眼。李桂兰被她看得一愣,骂道:“你看我干嘛?我说错了?”
陆梅什么也没说,转身继续往上走。她的脚步很沉,每上一个台阶,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她知道,回到家,她还得笑着把排骨洗干净,炖在锅里,等着周志强回来吃。
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
可只有她自己知道,有什么东西,己经碎了。
像她昨天摔碎的玻璃杯,碎片溅得到处都是,扎在脚里,也扎在心里,隐隐作痛。而那枚珍珠发卡,就是最尖的那一块,深深扎进了她最软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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