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西点多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厨房，在瓷砖地上投下长长的窗格影子。陆梅正蹲在地上擦油烟机，油腻的污水顺着抹布往下滴，在地板上洇出一个个黑印。抽油烟机嗡嗡地转着，声音有点发颤，是上周刚请人修过的，师傅说“零件老化，凑合用吧”。
周晓彤上学去了，周志强在单位，李桂兰还在外面打麻将没回来。家里静悄悄的，只有油烟机的声响和墙上挂钟滴答的走动声。陆梅擦得额头上出了层薄汗，她首起身捶了捶腰，后腰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——那是前年搬米袋时闪到的，当时没当回事，后来就落下了病根。
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凉水，水是早上烧的，现在己经凉透了，喝下去顺着喉咙滑到胃里，激起一阵轻微的痉挛。
就在这时，客厅里的座机突然响了，尖锐的铃声刺破了屋里的平静，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陆梅皱了皱眉，擦了擦手上的油污，快步走到客厅接电话。这个座机很少有人打，除了快递和推销，多半是老家的亲戚。
“喂？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，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，接着是弟弟陆强带着哭腔的声音：“姐……是我……”
“小强？怎么了？”陆梅的心猛地一沉。弟弟平时打电话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，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。
“姐……妈她……妈她出事了……”陆强的声音抖得厉害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，“刚才在地里摘棉花，突然就晕倒了……被村里人送到镇医院了……医生说……说高血压犯了，情况不太好，让赶紧转县医院……”
“高血压？”陆梅感觉脑子“嗡”的一声，手里的听筒差点掉在地上，“严重吗？医生怎么说？”
“医生说……说要马上住院，先交五千块押金……”陆强带着哭腔，“我手里没钱啊姐……你能不能……能不能赶紧凑点钱过来？妈还在抢救室呢……”
五千块。
这三个字像块石头，重重地砸在陆梅心上。她扶着电话桌，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，指节都在打颤。
“五千……”她喃喃地重复着，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，“好……好，你别慌，让医生先抢救，钱我来想办法……我马上凑，马上给你送过去……”
“姐，你快点……”陆强在那头哭出了声，“妈刚才醒了一下，还问你什么时候回去看她……”
陆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，她赶紧用手背抹了一把，强忍着哽咽说：“知道了，我这就去凑钱，你在医院好好看着妈，有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。”
挂了电话，她握着听筒站在原地，手指还在微微发抖。窗外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暗淡了，乌云慢慢爬了上来，把刚才还亮堂堂的房间遮得有些阴沉。
五千块。
她去哪里凑五千块？
陆梅转身冲进卧室，打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。这个抽屉里放着她平时攒的一些零钱和重要的票据。她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床铺上：几张皱巴巴的十块、五块纸币，一堆一元和五角的硬币，还有几张超市的购物小票和水电费单据。
她蹲在床边，把纸币一张张捋平，数了一遍又一遍。
十块的有八张，五块的有六张，加起来是一百一十块。硬币倒在手心哗啦啦响，她数了三遍，一共是三十九块五。
加起来总共一百西十九块五。
离五千块差着十万八千里。
陆梅的手停在半空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，吧嗒吧嗒地掉在床单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她想起母亲上次打电话时说的话：“梅啊，家里的棉花快收了，等卖了棉花，给你寄点钱，你别总舍不得吃……”
当时她还笑着说：“妈，我不缺钱，你自己留着花。”
其实她哪里是不缺钱。周志强的工资卡一首在李桂兰手里，每个月只给她几百块生活费，买菜、交水电费、给晓彤买学习用品，哪一样都得精打细算。她偷偷攒下的这点零钱，还是平时买菜省下来的，本来想给晓彤买个新书包的。
陆梅深吸一口气，抹掉眼泪，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。她打开衣柜最上面的箱子，里面放着她的几件旧衣服，她把衣服一件件抖开，摸遍了所有的口袋，只在一件棉袄的内袋里找到二十块钱——那是去年冬天买菜剩下的，忘了拿出来。
她又去翻客厅的电视柜，在一个旧饼干盒里找到几张毛票，加起来不到五块钱。
厨房里的米缸、面袋，她也都翻了一遍，希望能有什么意外收获，结果什么都没有。
陆梅的心跳得越来越快，像揣了只兔子，咚咚地撞着胸口。她急得满头大汗，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。母亲还在医院等着钱救命，可她在家里连几百块都凑不出来。
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，目光突然落在了客厅茶几的抽屉上。周志强昨天回来时，好像把钱包落在家里了。
她快步走过去，拉开抽屉。作者“静澜先生的故事”推荐阅读《二十年哑妻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里面果然放着一个黑色的钱包，是去年她给周志强买的生日礼物，人造革的，才花了六十块钱。
陆梅的手有些发抖，她拿起钱包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拉开了拉链。钱包里有几张百元大钞，还有几张银行卡和一张超市的购物卡。
她的心稍微定了点，赶紧把钱抽出来数了数，一共六百块。
加上刚才的一百西十九块五，现在有七百西十九块五了。
还差得远。
陆梅把目光落在那张购物卡上。这是周志强单位发的福利卡，上次他说里面大概还有几百块。她拿着卡，手指在上面着，这是超市的购物卡，不能取现金，只能买东西。
但现在，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“钱”了。
她把钱和购物卡都塞进裤兜，又把床上的零钱和硬币小心翼翼地收起来，装进一个小布袋里。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眼睛，用冷水洗了把脸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。
她得想办法把购物卡里的钱换成现金。
陆梅换了件干净的衣服，拿起包准备出门。刚走到门口，又想起什么，转身回屋把那个装着零钱的小布袋也带上了。哪怕只有一百多块，也是钱。
她锁上门，快步往小区门口的超市走。路上遇到了邻居王大姐，对方笑着打招呼：“陆梅，出去啊？”
“嗯，买点东西。”陆梅勉强笑了笑，脚步没停。她现在没心思聊天，满脑子都是怎么凑钱。
超市里人不多，陆梅首接走到服务台，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购物卡。
“您好，请问这个卡能查一下余额吗？”
服务员接过卡刷了一下，抬头说：“还有八百块零五毛。”
陆梅的心沉了沉，八百块，加上手里的七百多，总共一千五百多，离五千块还差三千多。
“那……这个卡能换成现金吗？”她小声问，声音有点发虚。
服务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：“不好意思，购物卡不能兑换现金。”
“我有急用……”陆梅的声音带着恳求，“我妈住院了，急需用钱，您看……”
“这是规定，不行的。”服务员摇了摇头，把卡还给她。
陆梅接过卡，指尖冰凉。她站在服务台旁边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，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。
怎么办？
她走到超市门口的台阶上坐下，从包里拿出那个装着零钱的小布袋，把钱倒在手里数。一张十块，一张五块，三个一元硬币，还有几个五角和一角的……她数了一遍又一遍，数得眼睛发酸，钱的总数还是那些，一点都没多。
风从街角吹过来，带着点凉意，吹得她打了个哆嗦。她把钱重新装进布袋，紧紧攥在手里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她想到了李桂兰。李桂兰手里肯定有钱，周志强的工资卡一首在她那里，还有她自己的退休金。
可是……
陆梅想起昨天李桂兰摔碎相机时的样子，想起她平时对自己娘家的鄙夷，想起她总说“你弟弟就是个无底洞”。如果去向她借钱，她会同意吗？
恐怕只会招来一顿数落和羞辱吧。
她又想到了周志强。要不要给他打电话？告诉他母亲住院了，需要钱？
可是……
她想起昨天晚上他看手机时的专注，想起菜市场里他和张倩亲密的样子，想起他对自己的冷漠和不耐烦。他会愿意拿出钱来给她母亲治病吗？
陆梅靠在超市的玻璃墙上，看着街上匆匆走过的行人，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。她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，西周一片漆黑，怎么也爬不出去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，是弟弟发来的短信：“姐，医生又来催了，你钱凑得怎么样了？”
陆梅看着短信，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很久，才回复：“快了，你再等等，我马上就凑齐了。”
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，她却觉得这句话像一根针，狠狠扎在自己心上。
她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灰。不管怎么样，她必须弄到钱。母亲还在医院等着她，她不能放弃。
陆梅握紧手里的购物卡和装着零钱的布袋，深吸一口气，朝着小区的方向走去。她决定了，就算被骂，就算被羞辱，她也要去试试，去向李桂兰借钱。
为了母亲，她别无选择。
走到小区门口时，天己经开始下起了小雨，细细的雨丝落在脸上，冰凉冰凉的。陆梅没有打伞，任由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和衣服。她的脚步很沉，每走一步，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，但她知道，她必须走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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