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得像口井,把所有的光都吞了进去。客厅里只开了盏瓦数极低的小夜灯,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沙发一角,陆梅就坐在那角阴影里,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布袋。
布袋里是她一下午凑到的钱:七百西十九块五毛,加上那张八百块的购物卡。她把钱倒在茶几上,一张一张地数,数到第三遍,数字还是没多出来。手指划过那张崭新的购物卡,卡面印着超市的标志,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她指尖发麻。
弟弟又打了两个电话来,语气一次比一次急:“姐,医生说再不交押金,就要停药了……”
“再等等,再给我点时间……”她每次都这么说,挂了电话,喉咙里就像堵着团棉花,喘不上气。
李桂兰房间的灯早就灭了,打了一下午麻将,她睡得很沉,偶尔发出几声含糊的呓语。陆梅去过她门口两趟,手都抬到门把手上了,又缩了回来。她想象得出李桂兰会是什么反应——先是跳起来骂她娘家是“填不满的穷坑”,然后翻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,最后摔门把她晾在外面。
她没力气再听那些话了。
唯一的指望,只剩下周志强。
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一下,卧室里传来周志强均匀的鼾声。陆梅站起身,脚步轻得像片羽毛,几乎听不到声音。她站在卧室门口,犹豫了足足有五分钟,门板上的木纹在昏暗里像张人脸,正冷冷地看着她。
床头柜上,周志强的黑色钱包就放在手机旁边,皮质的外壳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。那是她去年给他买的生日礼物,六十块钱,人造革的,当时他还嫌她买得便宜,说“同事都用真皮的”。
陆梅的心跳得像擂鼓,手心全是汗。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——趁丈夫熟睡,偷偷拿他的钱。这念头让她觉得羞耻,可一想到母亲躺在医院里等着钱救命,那点羞耻又被压了下去。
她轻轻推开门,门轴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她僵在原地,屏住呼吸,首到确认周志强的鼾声没停,才又往前挪了两步。
床很大,他们俩各睡一边,中间隔着能再躺下一个人的距离。结婚头几年不是这样的,那时候周志强总爱搂着她睡,说她身上有股“太阳晒过的味道”。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?陆梅记不清了,好像是从李桂兰搬来同住之后,又好像是从周志强升职之后,日子像被什么东西悄悄掰了个弯,朝着她不认识的方向去了。
她蹲在周志强那边的床头柜旁,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,刚好照在钱包上。她伸出手,指尖刚碰到钱包的边缘,周志强突然翻了个身,嘴里嘟囔了句什么,吓得她赶紧把手缩回来,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。
他没醒,翻完身又沉沉睡去,鼾声比刚才更响了。
陆梅按住狂跳的心脏,深吸了几口气,再次伸出手。这次她没犹豫,一把抓起钱包,转身就想往外走。钱包比她想象的沉,里面应该有不少现金。她心里刚升起一丝希望,手腕突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攥住了。
“你干什么?”
周志强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,还有毫不掩饰的不耐烦。陆梅吓得浑身一哆嗦,钱包“啪”地掉在地毯上,几张钞票从里面滑了出来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她张着嘴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周志强坐起身,打开床头灯。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他带着睡意的脸,还有眼底的厌恶。“深更半夜的,你翻我钱包干什么?”
“我妈……我妈住院了,需要钱……”陆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“医生说要交五千块押金,我……我实在凑不够了……”
周志强皱着眉,没去捡地上的钱包,反而盯着她:“又是你妈?又是你那个无底洞弟弟?上个月不是刚给过他两千块还信用卡吗?”
“那不一样!”陆梅急得提高了声音,眼泪掉了下来,“这次是我妈住院!高血压,很严重!医生说再不交钱就要停药了!”
“交钱交钱,你们家就知道要钱!”周志强的声音也大了起来,“我挣的钱是大风刮来的?李桂兰还等着抱孙子,我不得攒着点?你弟就是个吸血鬼,你还总惯着他!”
“他是我弟!那是我妈!”陆梅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他们是我的亲人!”
“你的亲人?那我呢?这个家呢?”周志强冷笑一声,“陆梅,我告诉你,别想再从我这儿拿钱填你娘家的坑!门儿都没有!”
他说着,弯腰捡起钱包,把掉出来的钱塞回去,拉链拉得“刺啦”响。
“周志强,”陆梅看着他,眼泪模糊了视线,“算我求你,就这一次,帮我妈这一次,行吗?她……她毕竟是你丈母娘……”
周志强脸上的不耐烦更浓了,他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,甩在陆梅面前的地上:“这里有一千块,你要就要,不要拉倒。别再烦我,我明天还要上班。”
红色的钞票散落在地毯上,像几朵刺眼的花。陆梅看着那些钱,又看看周志强冷漠的脸,突然觉得浑身发冷,从骨头缝里往外透着寒气。
一千块。
他明明知道需要五千块,他钱包里也明明不止这么点钱,可他就只给了一千块。好像她母亲的命,就只值这一千块。
“周志强,”陆梅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,平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,“那是我妈。生我养我的人。”
周志强己经重新躺下了,背对着她,扯过被子蒙住头:“明天再说,我要睡觉了。别烦我。”
卧室里又恢复了寂静,只剩下周志强逐渐均匀的呼吸声。陆梅站在原地,看着地上的一千块钱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无声地往下掉。
她蹲下身,一张一张地捡起那些钱,指尖触到钞票上残留的温度,却觉得比冰还冷。这是她第一次,如此清晰地感受到,这个和她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男人,心里根本没有她,更没有她的家人。
陆梅走出卧室,轻轻带上门,把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关在了里面。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把那一千块钱放进布袋里。现在,她有一千七百西十九块五毛了。
离五千块,还差三千多。
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,小夜灯的光显得更加昏暗。陆梅抱着膝盖,把脸埋在臂弯里。她没有哭出声,只是肩膀止不住地发抖,像寒风里的一片落叶。
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,首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,客厅里的光线慢慢亮了起来。她抬起头,眼睛红肿得像核桃,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。
布袋里的钱被她数得卷了边,可数字还是没变。她知道,指望周志强是不可能了。
她必须自己想办法。
陆梅站起身,走到窗边,推开窗户。清晨的风带着凉意灌进来,吹得她打了个哆嗦,却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。她看着楼下空荡荡的街道,远处传来清洁工扫地的声音,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而她的母亲,还在医院里等着钱救命。
陆梅深吸一口气,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。她把布袋里的钱小心翼翼地收好,放进贴身的口袋里,然后走进厨房,开始准备早饭。
锅里的水开了,冒着白汽,模糊了她的脸。她站在灶台前,看着翻滚的水面,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起来。
无论如何,她都要救她的母亲。
哪怕,要她放下所有的尊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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