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夜的月光像一层薄霜，铺在卧室的地板上。陆梅坐在床沿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，手里攥着那个装钱的布袋。布袋被她捏得变了形，粗糙的布料磨得掌心发疼，可她一点都没感觉到。
周志强的鼾声从里侧传来，均匀而响亮，像台老旧的鼓风机。陆梅侧过头看了他一眼，黑暗中只能看清他模糊的轮廓。这个和她睡了二十年的男人，此刻却像个陌生人，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。
她又数了一遍钱。一千七百西十九块五毛。
离五千块还差三千二百五十块五毛。
这个数字像根细麻绳，一圈圈缠在她心上，越勒越紧。她能想象出母亲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样子，花白的头发贴在汗湿的额头上，嘴唇干裂，眼神浑浊……上次回老家看她时，母亲还拉着她的手说：“梅啊，妈身子骨硬朗着呢，还能再帮你带带外孙。”
才过了多久啊……
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，陆梅赶紧用袖子擦掉。她不能哭，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可心里的酸楚像潮水一样，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，堵得她喘不过气。
她想起小时候，家里穷，弟弟上学需要钱，母亲总是把鸡蛋攒起来卖掉，自己却舍不得吃一个。有一次她发高烧，母亲背着她走了十几里山路去镇医院，一路上不停地说：“梅梅不怕，妈在呢。”
现在，妈需要她了，她却连救命钱都凑不齐。
陆梅站起身，想去客厅喝口水，刚走到门口，就听见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。她心里一惊，这个时间，谁会起来？
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，一个瘦小的身影探了进来，是周晓彤。
“妈？”女儿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，还有点小心翼翼，“你怎么还没睡？”
陆梅赶紧抹了把脸，把布袋藏到身后：“没事，妈有点渴，起来喝点水。你怎么醒了？”
周晓彤没回答，径首走到她面前，借着窗外的月光，看清了她红肿的眼睛。“妈，你哭了？”
“没有，”陆梅别过脸，声音有点发紧，“可能是风迷了眼。”
“是姥姥的事，对不对？”周晓彤的声音低沉下来，“我刚才听见你和爸吵架了。”
陆梅的心一沉，原来女儿都听到了。她张了张嘴，想解释什么，却被周晓彤打断了。
“妈，你别瞒着我了。”女儿的手轻轻抓住她的胳膊，手心温热，“姥姥是不是很严重？需要很多钱？”
陆梅再也忍不住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。她点点头，哽咽着说：“医生说……要交五千块押金，妈……妈没那么多钱……”
周晓彤没说话，只是用力攥了攥她的胳膊，然后转身跑回了自己房间。陆梅愣在原地，不知道女儿要做什么。
很快，周晓彤又跑了回来，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，用旧手帕包着，鼓鼓囊囊的。她把东西塞到陆梅手里，声音带着点激动：“妈，你看这个。”
陆梅疑惑地打开手帕，里面露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，大多是一百的，还有几张五十和二十的。她数了数，不多不少，正好两千块。
“这……这是哪儿来的？”陆梅愣住了，抬头看着女儿。
“这是我攒的私房钱。”周晓彤的脸颊在月光下泛着光，眼睛亮晶晶的，“我平时帮同学拍写真，还有过年的压岁钱，一点点攒下来的，本来想……本来想换个好点的镜头。”
她挠了挠头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：“现在先给姥姥寄去吧，镜头什么时候换都行，姥姥的病不能等。”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二十年哑妻陆梅拿着钱的手抖得厉害，这两千块钱被女儿的手焐得暖暖的，带着体温，烫得她心口发疼。她看着女儿，突然发现，那个总跟在她身后要糖吃的小丫头，不知不觉己经长大了，懂事了，甚至能反过来保护她了。
“傻孩子……”陆梅的声音哽咽着，说不出完整的话。
“妈，你别难过。”周晓彤抱住她的胳膊，把脸贴在她的肩膀上，“钱不够我们再想办法，我明天再去问问同学，看能不能再借点。总会有办法的，你别一个人扛着。”
陆梅紧紧抱住女儿，眼泪打湿了她的头发。这是她第一次在女儿面前哭得这么失态，所有的委屈、无助、绝望，在这一刻好像都找到了出口。
“妈，你还记得吗？”周晓彤在她怀里闷闷地说，“我小时候跟你说，等我长大了，就赚好多好多钱，保护你，不让你受委屈。”
陆梅的心猛地一颤。
她当然记得。
那时候周晓彤才五岁，刚上幼儿园，有一次李桂兰因为菜做咸了，指着陆梅骂了半天。晚上睡觉前，女儿抱着她的脖子，用稚嫩的声音说：“妈，你别难过，等我长大了，赚好多钱，带你走，我保护你。”
当时她只当是孩子的戏言，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，说“好啊”。没想到，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女儿竟然真的记在心里，用她自己的方式，兑现了当年的承诺。
“妈，”周晓彤抬起头，用手背擦掉她的眼泪，眼神坚定，“你放心，姥姥一定会好起来的。我们一起想办法，肯定没问题的。”
陆梅看着女儿认真的脸，重重地点了点头。心里那块被绝望冻住的地方，好像被女儿这两千块钱焐得化开了一角，有暖流慢慢涌了进来。
是啊，她不是一个人。
她还有女儿。
陆梅把那两千块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布袋里，和原来的钱放在一起。现在，她有三千七百西十九块五毛了，离五千块只差一千二百五十块五毛了。
虽然还是不够，但好像……没那么难了。
“时间不早了，你快去睡吧，明天还要上学。”陆梅摸了摸女儿的头，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。
“妈，你也早点睡。”周晓彤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，“别想太多，天塌下来有我呢。”
看着女儿回房的背影，陆梅的心里五味杂陈。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布袋，里面的钱不多，却像有千斤重。这是女儿的心意，是她的希望，是黑夜里的一点星光。
她走到窗边，推开一条缝。外面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钻出了云层，照亮了对面的楼房，也照亮了院子里那棵老槐树。风吹过树叶，沙沙作响，像是谁在轻声安慰。
陆梅深吸一口气，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里，让她清醒了不少。她把布袋里的钱重新数了一遍，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。
那里，能感受到钱的温度，也能感受到女儿的温度。
她回到床上躺下，周志强还在熟睡，鼾声依旧。但陆梅觉得，好像没那么刺耳了。
她闭上眼睛，脑子里不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，而是女儿刚才亮晶晶的眼睛，和小时候那句“妈，我保护你”。
也许，真的会好起来的。
她这样想着，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在睡着前的最后一刻，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：明天一早，就去银行把钱汇给弟弟。
不管怎么样，先让妈得到治疗再说。
天总会亮的。
她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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