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风带着点凉意，从窗户缝里钻进来，吹动了工作室里悬着的丝线穗子。陆梅把最后一批客人送走，关上门，摘下围裙，长长地舒了口气。
今天是《暗涌》首映的日子，闹哄哄的一天，现在终于静下来了。
她走到窗边，推开半扇窗。月亮特别亮，像个银盘子挂在天上，把院子里的月季花都照得清清楚楚。周晓彤刚才打电话来说，要跟林宇他们去吃宵夜庆祝，让她不用等门。
“这孩子。”陆梅笑着摇摇头，转身走到工作台前。
台灯拧开，暖黄色的光洒在绣绷上。上面是一幅还没完成的绣品，绷子拉得紧紧的，露出己经绣好的部分——十几个女人的轮廓，手牵着手，姿态各异，有老有少，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。
这是她最近一首在绣的，打算作为明年“女性互助工坊”的开业礼物。
陆梅坐下，从旁边的线盒里挑出一根金黄色的丝线，穿进针孔。线头打了个小小的结，她对着灯光看了看，确认结打得够小，不会影响绣面。
针尖落在布上，开始绣太阳的边缘。金黄色的线在深蓝色的底料上慢慢游走，一针一线，稳得像她此刻的心跳。
她想起刚离婚那会儿，一个人坐在出租屋的阳台上，对着一堆乱线头发呆。那时候她以为，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，凑凑合合把女儿养大，就算完成任务。
谁能想到，现在能有这么个亮堂堂的工作室，能有一群喜欢刺绣的姐妹，能看着女儿拍自己的纪录片，还能绣出这样一幅画呢？
针尖穿过布面，发出轻微的“沙沙”声。陆梅的眼神专注，嘴角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。
“还没睡呢？”
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，陆梅抬头，看见王老师站在那里，手里端着个白瓷杯。
“王老师？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？”陆梅有点惊讶。王老师下午帮忙招呼客人，后来她说店里没事了，让他先回去休息的。
“刚在办公室算完账，听见你这儿还有灯，就过来看看。”王老师走进来，把杯子放在工作台上，“给你泡了杯菊花茶，败败火。”
杯子里飘着几朵金黄的菊花，热气袅袅地往上冒，带着淡淡的清香。
“谢谢您，总让您受累。”陆梅停下手里的活。
“累啥，反正我回家也是一个人待着。”王老师笑了笑，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，“这就是你说的那幅画？真好看。”他指着绣绷。
“还没绣完呢，才刚开始绣太阳。”陆梅有点不好意思，“想着赶在年底弄好。”
“不急，慢工出细活。”王老师凑近看了看，“你这针法真讲究，每个女人的表情都不一样。”
“嗯，”陆梅点点头，“有的是像我这样，前半辈子委屈，后半辈子才活出点自己的；有的是一开始就敢闯敢拼；还有的是受了伤，慢慢好起来的……”她指着其中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姑娘，“这个是晓彤，我特意绣得活泼点。”
王老师看着她手指的地方，笑了：“真像，尤其是这眼神，亮得很。”他顿了顿，又说，“你啊，总是想着别人。”
“不想别人，哪来的这画呢？”陆梅拿起针，继续绣太阳，“女人这辈子，不容易。能互相帮衬着点，日子才能好过些。”
王老师没说话，就站在旁边看着她绣。台灯的光落在她头上，把她鬓角的白发照得像撒了层银粉。她的动作不快，但每一针都很准，像是在跟布料对话。
工作室里很安静，只有针尖穿过布料的沙沙声，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。月光透过窗户，在地上洒下一片淡淡的银辉，和灯光交织在一起，暖融融的。
“王老师，您也坐会儿吧，站着累。”陆梅抬头说。
“哎，好。”王老师拉了个小马扎坐下，还是看着她绣，“晓彤这片子拍得真好，尤其是最后你刺绣的那段，我旁边那几个阿姨都看哭了。”
“她们是觉得我不容易。”陆梅笑了笑。
“不是觉得你不容易，是佩服你。”王老师说得认真，“能把日子过成这样，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。”
陆梅手里的针顿了一下，心里有点热。她这辈子，听了太多“你要忍耐”“你要懂事”，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首白地说佩服她。
“我就是命硬，摔不倒。”她低下头，继续绣，声音轻轻的，“再说了，不是还有你们帮衬着吗？表姐、晓彤、还有您，还有店里这些姐妹……”
“主要还是你自己争气。”王老师说。
两人没再多说，就这么一个绣，一个看，偶尔有风吹过，带动丝线穗子轻轻晃动，像在打拍子。
陆梅把太阳的金边又绣完了一小段，放下针，活动了一下脖子。台灯照在绣绷上，那些手拉手的女人，在初升太阳的映衬下，好像真的活了过来，眼神里都带着光。
“您看，这样是不是更亮堂点？”她问王老师。
“亮堂，真亮堂。”王老师点点头，拿起桌上的菊花茶递给她，“喝点水吧，歇会儿。”
陆梅接过来，喝了一口，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，很舒服。她看着杯子里漂浮的菊花，突然觉得，这日子就像这茶，刚开始有点苦，慢慢品，就品出点甜味来了。
“这幅画，打算叫什么名字？”王老师问。
“还没想好。”陆梅摇摇头，“本来想叫《姐妹》，又觉得太普通。叫《新生》吧，好像又有点太刻意。”
“我觉得……就叫《前行》挺好。”王老师想了想，“她们手拉手，朝着太阳走，不就是在往前走吗？”
陆梅愣了一下，随即笑了：“《前行》，这个好，就叫《前行》。”
她重新拿起针，这次挑了根更亮的金线，打算绣太阳中心的光斑。针尖落下，在布上留下一个小小的亮点，像颗星星。
窗外的月光更亮了，照进工作室，落在绣绷上，和灯光一起，把那些手拉手的女人照得清清楚楚。
陆梅的动作很稳，一针一线，不急不躁。她知道，这幅画今天肯定绣不完，也许明天也绣不完，甚至这个月都绣不完。
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日子还长着呢。
就像这刺绣，一针一线地绣下去，总会有完成的那天。就像那些手拉手的女人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，总会走到有太阳的地方。
王老师坐在旁边，看着她低头刺绣的样子，嘴角带着温和的笑。杯子里的菊花茶还冒着热气，香气淡淡的，和工作室里的丝线味混在一起，让人觉得踏实。
月光落在他们身上，落在那幅未完的绣品上，一切都安静而美好。
夜还很长，但天，总会亮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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