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头的屈辱感，像一根刺，深深扎在每个少年心里。接连几天，气氛都有些压抑。连最爱闹腾的杨宇凡都蔫了不少，曾国民吃饭都不香了。他们刻意避开西门一带，上学放学都绕远路。
周六下午，无所事事又心中憋闷的几人，习惯性地溜达到了南城工人文化宫附近。这里比不上西门的繁华，但也有自己的热闹。他们常去的一家叫做“星光”的台球厅，就开在文化宫侧面一条小街里。
台球厅不大，只有西张旧台子，绿呢都有些磨损发白，空气中永远混杂着烟味、汗味和劣质鞋油的味道。但这里是附近年轻人聚集的地方，信息灵通，各种小道消息和“生意”在此流转。
老板叫坤哥，三十多岁，总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西装外套，里面是花衬衫，头发抹得油亮，见人总带着三分笑，眼神却透着精明。他以前也是街上混的，后来开了这间台球厅，明面上做正经生意，暗地里也倒腾些“俏货”。
张铎几人进来时，坤哥正靠在柜台边和一个黄毛低声说着什么，看见他们，坤哥笑着点了点头，目光在张铎额角的疤上停留了一瞬。
“哟，小铎来了？脸上这是挂彩了？”坤哥看似随意地问。
张铎含糊地应了一声：“嗯，磕了一下。”
坤哥笑了笑，没再追问，只是说：“玩会儿？正好有张空台。”
几人交了钱，拿了杆，心不在焉地打着球。杨宇凡技术最好，平时早就大呼小叫了，今天却有些沉默。
打了没多久，刚才和黄毛说话的那个小弟又匆匆跑回来，对坤哥低声急语：“坤哥，不行啊，猴子那边说临时加价，不然那批磁带下不来。电影院门口那帮学生都等着呢，这……”
坤哥皱起了眉头，骂了句脏话：“妈的，坐地起价？”他看了看台球厅里，都是些半大孩子或不靠谱的街溜子，一时似乎找不到可靠的人手。他的目光扫过张铎他们这边，顿了顿。
恰在这时，曾国民一个大力出奇迹，白球首接飞出了台子，滚到坤哥脚边。
“对不起对不起，坤哥！”曾国民赶紧跑过去捡。
坤哥捡起球，却没立刻还给他，反而看着张铎，像是随口问道：“小铎，听说你们几个前几天把技校那什么刀哥给撂了？”
张铎心里一紧，摸不准坤哥的意思，谨慎地回答：“运气好，他们没防备。”
坤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：“运气也是本事。有点胆色。”他顿了顿，压低声音，“哥这儿有个急活，赚点零花钱，有没有兴趣？”
几人都停下了动作，看了过来。
迟然推了推眼镜，没说话。杨宇凡眼睛亮了一下。
“什么活？”张铎问。
“一批最新的港台歌星磁带，俏得很。”坤哥用下巴指了指外面，“电影院门口那帮小年轻，等得嗷嗷叫。本来谈好了价，那边临时变卦，送货的撂挑子了。地方不远，就在东站货场后面一个小仓库。你们帮哥跑一趟，把这批货拿回来，再散到电影院门口。完事，给你们这个数。”他伸出两根手指。
二十块。在90年代初，对于他们这些学生来说，是一笔巨款。相当于他们好几周的零花钱总和。
杨宇凡呼吸都急促了。曾国民也瞪大了眼。连苏凯荣都看了过来。
张铎心动了，但不是完全因为钱。他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，一个或许能摆脱眼下被动局面的机会。他看向迟然，用眼神询问。
迟然微微点头，低声道：“东站那边，平时人少。小心点，应该没问题。”
张铎深吸一口气，看向坤哥：“行，坤哥，这活我们接了。”
“痛快！”坤哥一拍柜台，把地址和一个条子写给他们，“拿着这个去，找看仓库的老疤。机灵点。”
半个小时后，五个少年骑着二八大杠，出现在了东站货场后那片破败的仓库区。按照地址找到那个小门，敲门后，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头警惕地打开门缝。
核对条子后，老疤嘟囔着让他们进去。里面堆满了各种纸箱，角落里放着几个沉甸甸的编织袋。
“就这些，快点搬走。”老疤不耐烦地说。几人合力，把几大袋磁带捆在自行车后座上，用旧衣服盖好，心里既紧张又兴奋。返回的路上，眼睛不停西处瞟，生怕遇到熟人或者巡逻的。
顺利回到电影院门口，那里果然己经聚了十几二十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。看到他们过来，立刻围了上来。
“来了来了！” “有没有张学友的《吻别》？” “我要Beyond的《光辉岁月》！”
场面一时有些混乱。张铎努力维持秩序：“别急别急，都有！”他让曾国民和苏凯荣挡在前面，迟然收钱，杨宇凡嘴皮子利索负责介绍，他自己则看着货。
年轻人对流行文化的热情超乎想象，磁带以惊人的速度减少。不到二十分钟，几大袋磁带销售一空。迟然手里的零钱塞满了口袋。回到台球厅，把钱交给坤哥。坤哥显然没想到他们这么快，数了数钱，满意地笑了，抽出两张十元大钞拍在张铎手里：“干得漂亮！比那帮废物强多了。以后有这种好活，还找你们。”
拿着那两张崭新的十元钱，走出台球厅，傍晚的风吹在脸上，几天来的阴霾似乎被吹散了一些。
“我操！二十块！”杨宇凡抢过钱，对着夕阳照，“真的！” “能下好几次馆子了！”曾国民舔着嘴唇。 迟然小心地提醒：“这钱……来得是不是太容易了点？” 苏凯荣默默看着张铎。
张铎把钱拿回来，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。他回头看了一眼“星光台球厅”的招牌，霓虹灯在渐暗的天色里刚刚亮起，闪烁着诱惑的光芒。
“走吧，”他说，声音里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东西，“先吃饭。我请客。”
第一次凭借“手段”赚到“大钱”的兴奋，暂时冲淡了屈辱，也让他们窥见了一条不同于单纯读书打架的道路。但他们还不知道，这条路的背后，藏着怎样的漩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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