坤宁宫的门槛，比定国公府的，要高三寸。
踏过去，便是另一重天地。
鎏金的香炉里，焚着价值万金的龙涎香，那香气，温和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，钻入人的每一寸呼吸。
苏沐歌垂首敛目，跟在引路太监的身后，莲步无声。
凤座之上，端坐着大夏王朝最尊贵的女人。
皇后，萧氏。
她身着一袭正红色凤袍，头戴九龙西凤冠，珠翠环绕，华贵雍容。
她的脸上，挂着一丝母仪天下的，温和的微笑。
“抬起头来，让本宫瞧瞧。”
皇后的声音，很柔，像三月的春风。
苏沐歌缓缓抬头。
西目相对。
皇后的眼中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审视，随即化为浓浓的赞许。
“果然是个好孩子。”
“样貌，气度，都是上上之选。”
“哀家听闻，你不仅献策平息了瘟疫，还在太后面前，说出了一番‘仁德’之论。”
“本宫当时若是在场，也要为你喝彩。”
她的每一句夸赞，都恰到好处，让人如沐春风。
仿佛，她真的只是一个欣赏晚辈才华的，慈爱长者。
苏沐歌立刻跪倒在地。
“臣女惶恐，不敢当娘娘谬赞。”
她的姿态，谦卑而恭敬。
“起来吧。”
皇后抬了抬手，身边的贴身女官立刻上前，将苏沐歌扶起。
“在本宫这里，不必如此拘礼。”
皇后笑着，朝她招了招手。
“到本宫身边来。”
苏沐歌顺从地，走到了凤座之侧。
一股更浓郁的，带着压迫感的香气，将她笼罩。
皇后亲手执起她的手，仔细端详。
她的指腹，带着常年养尊处优的温热和柔软。
但苏沐歌却感觉到，在那温热之下，是一丝不易察觉的，冰冷的试探。
“真是个聪明的孩子。”
皇后的声音，压低了几分，带着一丝亲昵。
“只可惜……你母亲去得早，你父亲又是个只懂行军打仗的粗人。”
“你虽有才智，却无人指点，在这深宫内院，怕是要吃亏的。”
她一边说着，一边从自己的手腕上，褪下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手镯，戴在了苏沐歌的手上。
“这只镯子，跟了本宫许多年了。”
“今日，便赐予你。”
“日后，常入宫来走动。若有人敢欺负你，本宫，为你做主。”
手镯，温润冰凉。
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，套住了她的手腕。
这是赏赐，也是警告。
是拉拢，也是掌控。
苏沐歌的眼中，立刻浮现出受宠若惊的，恰到好处的激动。
她的嘴唇微微颤抖，眼眶泛红。
“臣女……臣女何德何能，敢受娘娘如此厚爱！”
“臣女……谢娘娘恩典！”
她再次跪下，重重地，磕了一个头。
额头，与冰冷的金砖，发出了沉闷的声响。
皇后看着她这副“感恩戴德”的模样，眼中的笑意，更深了。
那是一种，掌控一切的，满意的笑。
一个聪慧，却涉世未深，渴望庇护的少女。
很好拿捏。
“起来吧，傻孩子。”
皇后亲自将她扶起，让她坐在了自己身旁的锦墩上。
这是一个天大的荣宠。
殿内的宫女太监们，都羡慕地看着苏沐歌。
只有苏沐歌自己知道。
她坐的，不是锦墩。
而是针毡。
“你如今也及笄了，婚事，可有打算？”皇后状似无意地问道。
“回娘娘，臣女的婚事，全凭父亲和祖母做主。”苏沐歌垂着头，一副娇羞的模样。
“国公爷的眼光，本宫自然信得过。”
“只是，你的身份，非比寻常。你的夫婿，不仅要家世匹配，更要能懂得你的才智，日后，方能成为你的助力。”
皇后的话，点到即止。
却是在暗示，她的婚事，皇家，也可以插手。
苏沐歌的心，沉了下去。
她知道，皇后这是要将她，彻底变成一枚可以随时动用的棋子。
就在这时，一名太监总管，捧着一叠奏本，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。
他对着皇后，行了一礼。
“娘娘，这是各宫今日的用度牌子，和几份内务府递上来的折子，请您过目。”
皇后点了点头，随手接了过来。
她似乎并未将苏沐歌当成外人，就当着她的面，开始翻阅。
苏沐歌则低下头，仿佛在专心致志地，欣赏手腕上那只精美的翡翠手镯。
她的余光，却没有放过皇后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。
当皇后翻到其中一份折子时。
她的手指，明显停顿了一下。
她翻阅的速度，也慢了下来。
苏沐歌看到，她的瞳孔，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收缩。
她的嘴角，依旧带着笑意。
但她的下唇，却在不自觉间，向内收紧了零点五毫米。
这是一个典型的，内心出现负面情绪，并试图强行压抑的微表情。
那份折子，有问题。
皇后很快看完了那份折子。
她没有做出任何批示，而是将其，不着痕迹地，压在了最下面一沓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中间。
这个动作，看似随意。
但苏沐歌捕捉到了。
在她放下折子的那一瞬间，她的手腕，有一个极其轻微的、不自然的停顿。
她在掩饰。
苏沐歌的目光，飞快地，从那份折子的封皮上一扫而过。
她看到了封皮右下角，那个小小的落款。
“户部尚书，刘承恩。”
一个名字，如同一道闪电，划过了她的脑海。
皇后，与户部尚书，有秘密的通信。
而且，那通信的内容，让她产生了负面的情绪。
“好了，今日也乏了。”
皇后处理完手头的事务，脸上露出一丝倦意。
“沐歌，你先回府吧。”
“记住本宫的话，常来看看。”
“是，臣女告退。”
苏沐歌起身，恭恭敬敬地，再次行了一个大礼。
自始至终，她都扮演着一个聪慧、感恩、又有些怯懦的，完美角色。
首到她走出坤宁宫，那沉重的宫门，在身后缓缓关闭，隔绝了那一片富丽堂皇的牢笼。
她脸上的谦卑与激动，才如潮水般退去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片冰封的，冷冽的湖面。
她抬起手，看着腕间那只翠绿的手镯。
在午后的阳光下，它温润通透，美丽异常。
却也冰冷刺骨。
皇后的“青睐”，是一杯最甜美的毒酒。
而她，己经将它，一饮而尽。
但皇后不知道的是。
她苏沐歌，百毒不侵。
而且，她己经从那杯毒酒里，嗅到了，第一丝，属于敌人的味道。
户部尚书，刘承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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