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嘉敏那张因嫉妒而微微扭曲的脸,在暖香坞明亮的烛光下显得有几分狰狞。
她往前走了一步,尖锐的声音划破了众人交口称赞的融洽氛围。
“二妹妹这诗,的确是好。”
她先是扬了一下,随即话锋一转,嘴角勾起一抹淬了毒的冷笑。
“只是,我仿佛在哪里听过。”
“我想起来了,前朝有位诗人,姓柳,名子隐,一生落魄,诗稿大多散佚,
其中便有一首咏风的残篇,意境与二妹妹这首,竟是惊人地相似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,激起千层浪。
抄袭。
这个词,对一个以诗书传家的官宦门第来说,无异于最恶毒的诅咒。
暖香坞里瞬间安静了下来,空气仿佛凝结成冰。
方才还在赞叹的夫人们和小姐们,此刻都换上了一副探究、怀疑、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眼神,在沈月瑶和沈嘉敏之间来回扫视。
吴紫溪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,她端起茶盏,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叶,看似不经意地开了口。
“嘉敏,话可不能乱说。”
“你妹妹大病初愈,偶得佳句,也是有的。”
这番话听似在为沈月瑶开脱,实则却将她架在了火上。
屏风之后,沈文博那道原本带着几分欣赏的目光,此刻己然变得锐利而冰冷。
他重重地皱起了眉头。
沈家的女儿,可以无宠,可以体弱,但绝不能蒙上“抄袭”的污点。
这关乎整个沈府的颜面。
所有的压力,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,朝着那个角落里穿着月白褙子的纤弱身影,轰然压下。
沈月瑶站在那里,脸色比身上的衣衫还要苍白几分,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,仿佛随时会被这股巨大的压力压垮。
她垂下眼帘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。
“姐姐……你在说什么,我听不懂。”
她的声音细弱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听起来就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。
沈嘉敏见她这副模样,心中愈发得意。
“听不懂?”
她冷笑一声,逼近一步。
“你诗中那句‘穿林但有萧萧叶’,分明就是化用了柳子隐先生《风过疏竹图》题跋中的诗意。”
“二妹妹,你年纪小,一时行差踏错也是有的。”
“只要你现在认了,父亲和母亲宽宏大量,想必也不会过于责罚你的。”
她身旁的心腹丫鬟翠儿,适时地递上一杯热茶,主仆二人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。
就在那一刹那。
沈月瑶的听觉,穿透了周遭所有的杂音,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、压在喉咙底的耳语。
是沈嘉敏的声音,极轻,极快。
“……那柳子隐的名字,你没记错吧?可别让人查出来……”
翠儿的声音同样细如蚊蚋,带着几分谄媚的肯定。
“小姐放心,奴婢特意找了个最偏僻的,传世的诗稿就没几篇,谁能知道真假。”
原来如此。
是凭空捏造。
沈月瑶那颗沉到谷底的心,缓缓地、一点一点地浮了上来。
她抬起头,那双原本盛满惶恐的眸子,此刻却清亮得惊人。
她没有去看沈嘉敏,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屏风的方向,微微福身。
“父亲,母亲。”
“姐姐说我抄袭前朝柳子隐先生的诗作,女儿不敢苟同。”
她的声音依旧柔弱,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,再无半分颤抖。
沈嘉敏没想到她还敢反驳,不由得提高了音量。
“你还敢狡辩?”
沈月瑶没有理会她的叫嚣,只是静静地继续说道。
“姐姐既然提到了柳子隐先生,想必是对先生的诗作极为了解了。”
“我恰好也曾在一本孤本杂记上,读到过先生的两句残诗。”
“不知姐姐可曾听过,‘寒蝉抱枯枝,泣血待天明’?”
沈嘉敏的脸色一僵。
她哪里知道什么柳子隐,更别提什么残诗了。
沈月瑶不等她回答,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。
“柳先生一生困顿,其诗风悲凉入骨,意象多用‘寒蝉’、‘枯枝’、‘泣血’这般凄厉之词。”
“而女儿的诗,咏的是风之声,取的是自然之景,格律为七言绝句,平仄分明。”
“柳先生的残篇,多为五言古风,格律不拘。”
“二者无论是在意境、用典,还是格律上,都截然不同。”
“不知姐姐,是从何处看出了‘惊人地相似’?”
她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,条理清晰,引经据典,
将一个学识渊博的冷僻诗人形象瞬间勾勒了出来,又将自己的诗作与之做了详尽的对比。
在场众人,大多也是读书之人,听她这么一分析,看向沈嘉Min的眼神,便带上了几分怀疑。
沈嘉敏被她问得哑口无言,一张脸涨得通红,强自辩解道:
“我……我说的不是这个!我说的是你那句‘萧萧叶’,分明就是从《风过疏竹图》里来的!”
她把这最后一块“证据”,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。
“哦?”
沈月瑶的脸上,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、近乎悲悯的笑意。
“姐姐说的,可是元代大儒赵孟赵大学士的那幅传世画作,《风过疏竹图》?”
沈嘉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:“不错,就是那幅!”
“那姐姐恐怕是记错了。”
沈月瑶的声音陡然清越了起来,像一块寒冰,掷地有声。
“其一,赵大学士是元代人,而柳子隐先生,是前朝末年的诗人,
二人相隔近百年,柳先生如何能为赵大学士的画作题跋?”
“其二,《风过疏竹图》乃是纯水墨画,画上除了赵大学士自己的印章外,并无一字一句的题跋。”
“此事,但凡是对书画稍有涉猎之人,都该知晓。”
“姐姐,你又是从何处,看到了那所谓的‘题跋诗意’?”
她最后一个问题,问得极轻,却像一记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沈嘉敏的心上。
全场,死一般的寂静。
如果说之前的辩解是证明自己清白,那么此刻,这番话就是在毫不留情地揭穿对方的无知与构陷。
沈嘉敏的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,让她无地自容。
那是一种当众被剥光了衣服的羞耻感。
屏风之后,沈文博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。
他站起身,从屏风后走了出来。
所有人都立刻垂首噤声。
他没有去看自己那个满脸羞愤的嫡女,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沈月瑶身上。
那目光中,有审视,有惊讶,更有一丝前所未有的、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
他第一次发现,这个平日里只知低眉顺眼、体弱多病的庶女,竟有如此的学识和急智。
在被人逼入绝境之时,非但没有惊慌失措,反而能条分缕析,从容反证,将构陷者驳得体无完肤。
这份心性,这份才学……
沈文博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。
“嘉敏,无知不是过错,但信口雌黄,诬陷姐妹,便是品行有亏。”
“回你的院子去,禁足一月,抄《女诫》五十遍。”
沈嘉敏不敢置信地抬起头,泪水瞬间涌了出来。
“父亲……”
“还不下去。”
沈文博的声音里,没有半分温度。
沈嘉敏浑身一颤,再也不敢多言,捂着脸,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,狼狈地跑了出去。
暖香坞的气氛,尴尬到了极点。
沈月瑶对着沈文博,再次盈盈一拜,姿态放得极低。
“女儿言语失当,惊扰了父亲和各位夫人,还请父亲责罚。”
沈文博看着她,许久,才从鼻子里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此事不怪你。”
说完,他便拂袖而去,再也没有看任何人一眼。
这场精心准备的诗会,最终以一场闹剧收场。
沈月瑶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,安静地退出了暖香坞。
走在铺满碎雪的小径上,寒风吹透了她单薄的衣衫,冷得刺骨。
但她的心里,却燃着一簇小小的、明亮的火。
父亲那最后看她的眼神,她读懂了。
那不仅仅是刮目相看。
更是一种,将她视为“可用之人”的审视。
这就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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