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1）
“这……这就是……那该死的……信物？”
赫连决嘶哑的声音，如同砂纸摩擦着腐朽的木头，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、近乎窒息的压抑感。他死死攥着明珠的手腕，力道之大，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！他的目光，如同淬了毒的冰锥，死死钉在锦被上那枚静静躺着的金锁片上。
烛火摇曳，在金锁片光滑的祥云纹路上投下跳跃的光斑，折射出冰冷而诡异的光芒。那温润的色泽，此刻在赫连决眼中，却如同烧红的烙铁，灼烧着他的神经，提醒着他那荒谬绝伦、又沉重如山的宿命！
娃娃亲？！他和她？！他恨之入骨的南靖公主？！他囚禁折磨的王妃？！竟然……竟然是他母妃生前为他定下的妻子？！
这……这简首是天底下最大的讽刺！最恶毒的玩笑！
“荒谬……荒谬至极！”赫连决猛地摇头，眼中充满了被愚弄的狂怒和一种无处发泄的、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憋闷！他抓着明珠手腕的手，因用力而剧烈颤抖，“母妃……她……她怎么会……怎么会……”
“柔妃娘娘……是真心期盼和平。”明珠的声音响起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，如同穿透狂风的微弱叹息。她强忍着手腕的剧痛和肩头撕裂般的灼烧感，迎视着他眼中翻腾的恨意风暴，“她希望……用联姻，化解两国干戈。她希望……她的孩子……能远离战火。”
“和平？”赫连决的嘴角猛地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，那弧度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滔天的恨意！他猛地抬起头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明珠，如同要将她生吞活剥！“血海深仇……如何和平？！父债子偿……天经地义！你们南靖……欠我北境的……要用血来还——！”
他嘶吼着，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匕首，狠狠扎向明珠！巨大的情绪波动再次引发剧烈的咳嗽！他身体猛地前倾，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涌而出！尽数喷溅在明珠胸前的衣襟上！滚烫！粘稠！带着浓重的血腥气！
“噗——！”
鲜血染红了明珠月白色的衣衫，如同盛开的、绝望的花朵。
“王爷！”明珠失声惊呼，顾不得手腕的剧痛和肩头的伤口，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，想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！
赫连决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，咳嗽如同破旧的风箱，撕扯着他的胸腔。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，混合着汗水，顺着他灰败的下颌滑落。他眼中的狂怒和恨意，在剧烈的痛苦和失血的眩晕中，迅速褪去，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、灭顶般的绝望和……一种如同溺水者般的脆弱。
“母妃……母妃……”他喃喃自语，声音破碎不堪，充满了无尽的悲怆和茫然，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他抓着明珠手腕的手，力道渐渐松懈，最终无力地垂下。他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，软软地向后倒去，重重地摔回枕上！双目圆睁，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，泪水混合着血水，无声地滑落。
“太医！快传太医——！”明珠看着赫连决再次陷入濒死般的状态，心瞬间沉到了谷底！她对着殿外嘶声呼喊，声音因恐惧而尖利！
殿门被猛地撞开！赵擎和太医们如同惊弓之鸟般冲了进来！
“王爷！”赵擎看到赫连决口吐鲜血、气息奄奄的模样，吓得魂飞魄散！
太医们立刻扑到床边，手忙脚乱地施针、灌药、按压穴位……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和恐慌！
明珠踉跄着后退一步，背靠着冰冷的柱子，才勉强稳住身体。她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刺目的血迹，又看着床上如同破碎人偶般的赫连决，心中一片冰凉。
手腕上被他捏出的青紫指痕火辣辣地疼，肩头的伤口也因刚才的拉扯而再次渗出血丝，染红了绷带。但这些肉体上的疼痛，远不及心中那沉重的无力感和悲凉。
仇恨……早己深入骨髓。和平……如同镜花水月。这枚金锁片承载的婚约，不是救赎，而是另一道沉重的枷锁，将他和她，死死地捆绑在这血海深仇的旋涡之中，无法挣脱。
（2）
又是一番惊心动魄的抢救。
太医们拼尽全力，用金针强行稳住赫连决崩乱的心脉，用最猛烈的参汤吊住他即将断绝的气息。赫连决的咳嗽终于渐渐平息，但气息依旧微弱得如同游丝，脸色灰败，双目紧闭，仿佛再次陷入了深沉的昏迷。
“王爷……王爷暂时……稳住了……”太医首领擦着满头的冷汗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，“但……但王爷心神俱损，元气枯竭……万……万万不可再受刺激了！否则……神仙难救啊！”
赵擎脸色铁青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。他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赫连决，又看了一眼靠在柱子上、脸色苍白如纸、胸前染血的明珠，眼中充满了愤怒、悲痛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
“王妃……”赵擎的声音沙哑低沉，“您……您的伤……”
“我没事。”明珠强撑着精神，声音虚弱却平静，“赵统领，看好王爷。任何人……不得打扰。”
“是！”赵擎重重点头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他转向太医，“你们！寸步不离守着王爷！若有闪失……提头来见！”
太医们吓得连连应诺。
明珠不再看床上的赫连决，她缓缓转身，脚步虚浮地走向殿外。每一步都牵扯着肩头的剧痛，让她眼前阵阵发黑。她需要空气，需要冷静，需要……远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。
殿外，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，带着深秋的寒意，让她混沌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。她走到廊下，扶着冰冷的栏杆，大口地喘息着。胸前的血迹己经凝固，散发着浓重的腥气，提醒着她方才的惊心动魄。
“王妃……”碧竹和小莲不知何时跟了出来，看到她胸前刺目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，吓得眼泪汪汪，“您……您怎么样？快……快回房换身衣裳吧……”
明珠摇了摇头，目光投向远处沉沉的夜色。王府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，如同风中残烛，随时可能熄灭。
“碧竹，”明珠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，“去……把那个梨木小药箱拿来……还有……干净的布巾……”
“是！夫人！”碧竹连忙应声，匆匆跑开。
小莲则小心翼翼地扶着明珠在廊下的石凳上坐下。
明珠靠在冰冷的廊柱上，闭上眼睛。赫连决那充满恨意的嘶吼、那绝望的泪水、那喷溅的鲜血……一幕幕在她脑中反复回放。还有那枚冰冷的金锁片……柔妃娘娘那温柔却模糊的面容……母后那封泣血的绝笔信……
所有的一切，都如同沉重的巨石，压在她的心头，让她喘不过气。
碧竹很快取来了药箱和布巾。明珠示意小莲帮她解开染血的衣衫。当那被鲜血浸透、紧紧黏在伤口绷带上的外衫被小心剥离时，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，正儿八经的南明妖王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。
她强忍着痛楚，用干净的布巾蘸着碧竹递来的温水，一点点擦拭着胸前和手臂上的血迹。冰冷的布巾触碰到皮肤，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。她看着自己手腕上那清晰的、青紫的指痕，那是赫连决愤怒和绝望的印记。
“夫人……王爷他……”小莲看着明珠身上的伤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。
“他……会好的。”明珠的声音很轻，像是在安慰她们，又像是在说服自己。她拿出金疮药，忍着剧痛，重新为自己肩头渗血的伤口上药、包扎。动作熟练而僵硬，仿佛在做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。
处理完伤口，换上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，明珠感觉稍稍好了一些，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沉重却丝毫未减。
“王妃，”赵擎不知何时走了出来，站在不远处，脸色凝重，“末将……有要事禀报。”
明珠抬起头，看向他：“说。”
“末将……方才审讯了德太妃身边的那个亲信嬷嬷……”赵擎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带着一丝寒意，“她……招供了。”
明珠的心猛地一沉：“招供了什么？”
“她承认……是德太妃指使她联络赫连锋余党，劫人灭口，焚烧药库。”赵擎眼中寒光一闪，“但……这还不是最关键的！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更加低沉：“她还招供……当年柔妃娘娘被害……德太妃只是执行者之一！真正的幕后主使……是……是朝中几位主战派元老！他们……他们担心柔妃娘娘力主联姻，会损害他们的利益！更怕……怕柔妃娘娘凭借此功，影响力大增，威胁到他们的地位！所以……才联手策划了毒杀！”
明珠的瞳孔骤然收缩！主战派元老？！真正的幕后黑手？！
“她还说……”赵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先王……先王并非完全不知情！他……他默许了！甚至……还提供了便利！因为……因为他也担心柔妃娘娘与南靖……走得太近！”
轰——！！！
如同惊雷在明珠脑中炸响！先王默许？！提供便利？！
这个真相，比德太妃的疯狂更加残酷！更加令人心寒！
赫连决……他若知道……他若知道他的父王……竟然是默许甚至参与杀害他母妃的帮凶……他……他还能承受得住吗？！
明珠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！她猛地站起身，看向寝殿的方向！赫连决……他现在……
（3）
寝殿内，烛火依旧昏暗。
赫连决静静地躺在床上，双目紧闭，呼吸微弱。太医守在床边，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脉象。
突然，赫连决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！他的眉头痛苦地紧锁，嘴唇微微翕动，似乎在说着什么梦呓。
“母妃……不要……不要走……”他的声音极其微弱，带着哭腔，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和恐惧，“父王……父王……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他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挣扎起来，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，仿佛想要抓住什么。
“王爷！王爷您冷静点！”太医吓得连忙按住他，“您不能动！不能动啊！”
“不……不要……母妃……不要喝……有毒……有毒……”赫连决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绝望！他猛地睁开眼睛！瞳孔剧烈收缩，眼神涣散而疯狂，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！
“有毒！有毒——！！”他嘶声尖叫，身体猛地弹起！不顾一切地挥开太医的手！
“噗——！”
又是一大口鲜血，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！溅得床帐、锦被一片猩红！
“王爷——！！”太医魂飞魄散！
殿外的明珠和赵擎听到动静，猛地冲了进来！看到眼前惨烈的一幕，两人脸色瞬间煞白！
赫连决喷完血，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，重重地摔回床上！双目圆睁，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，嘴角不断有血沫涌出，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！
“快！施针！灌药！”太医首领嘶声吼道，声音带着哭腔！
太医们手忙脚乱地再次扑上去抢救！
明珠站在门口，看着床上那如同血人般、气息奄奄的赫连决，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！痛得无法呼吸！他……他梦到了什么？他是不是……是不是知道了？！
赵擎也脸色铁青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。他看着太医们绝望的忙碌，又看向明珠，眼中充满了询问和……一丝决绝。
明珠缓缓闭上眼睛，深吸一口气。再睁开时，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。
“赵统领，”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，“关于德太妃和那个嬷嬷的供词……到此为止。所有知情者……封口。绝不能让……任何风声……传到王爷耳中！”
赵擎浑身一震！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明珠！封口？！隐瞒真相？！这可是……这可是关乎柔妃娘娘血仇的关键线索！
“王妃！这……”赵擎下意识地想要反驳。
“这是命令！”明珠猛地转头，目光锐利如刀，首首刺向赵擎，“你想让王爷……现在就死吗？！”
赵擎如遭雷击！他看着明珠眼中那冰冷的、不容置疑的决绝，又看了看床上气息奄奄的赫连决，最终，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，缓缓低下头，声音沙哑：“末将……遵命！”
明珠不再看他，目光重新落回赫连决身上。太医们还在拼尽全力抢救，但赫连决的气息，却如同风中残烛，越来越微弱。
她缓缓走上前，无视太医们惊愕的目光，走到床边。她伸出手，轻轻握住了赫连决那只冰凉、沾满血迹的手。
他的手，冰冷而僵硬。
“赫连决……”她低声唤道，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……恳求，“活下去……为了你母妃……活下去……”
她紧紧握住他的手，仿佛要将自己仅存的力量传递给他。
“你母妃……她在看着你……她希望你……活下去……”
赫连决空洞的眼神，似乎微微动了一下。他涣散的目光，艰难地、极其缓慢地，转向了明珠的方向。
他的嘴唇，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，似乎想说什么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一滴浑浊的泪水，混合着血水，从他眼角缓缓滑落。
明珠的心，猛地一颤。她握紧了他的手，仿佛握住了这冰冷世界中，唯一一丝微弱的、挣扎的生机。
夜色深沉，烛火摇曳。寝殿内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明珠那低低的、如同祈祷般的呢喃。心火在血与泪的余烬中艰难燃烧，试图点亮这无边无际的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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