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慎深夜来访留下的谜团，如同鬼魅般缠绕着曹墨。那枚冰冷的、不知用途的铁蒺藜紧贴着他的皮肤，时刻提醒着他处境的诡异和凶险。东厂这座看似铜墙铁壁的牢笼，内部似乎也暗流汹涌。
白塔法会的日子如同悬顶的利剑，只剩下最后两天。焦灼感啃噬着曹墨的内心，他如同困兽，在这方寸之地徒劳地踱步，目光一次次扫过紧闭的门窗和外面如同石雕般的守卫。
*（不能等！绝不能等！）* 无论魏贤有何打算，无论冯慎是真心还是假意，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他人之手，尤其是这些心思难测的厂卫身上，无疑是自取灭亡。他必须自救！
硬闯无望，唯一的突破口，或许还在“人”身上。冯慎的异常举动证明东厂并非铁板一块，那么，这些日夜看守他的番子里，会不会也有可乘之机？
他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门外的两名轮值番子。这两人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，面无表情，沉默寡言，换班时一丝不苟，几乎从不交流。但曹墨注意到，其中年纪稍轻的那个，在每次送饭时，目光总会极快地从那几本放在桌上的闲书上扫过。
那只是几本充门面的、最常见的《三百千》和一本破旧的《地舆志》。曹墨心中一动。
第二天送午饭时，当年轻番子将食盒放在桌上时，曹墨状似无意地拿起那本《地舆志》，叹了口气，低声道：“整日困坐，甚是无聊。可惜只有这些枯燥之物，若能有一本《水浒》或是《西游》传奇看看，也好打发时光。”
那年轻番子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，没有回应，低头退了出去。
曹墨的心却微微加速。有反应！虽然微弱，但证明他并非完全的死物。
下午，当年轻番子再次轮值时，曹墨注意到他的腰带上，别着一个手工编织的、有些粗糙的平安结，颜色鲜亮，与东厂阴沉的服饰格格不入。
*（或许…他有家人牵挂？）* 曹墨暗自揣测。
傍晚送饭，来的依旧是那人。曹墨没有再多话，只是在对方放下食盒时，看似随意地用手指蘸了茶水，在桌面上极快地写了一个“藥”字，然后又迅速擦去。
年轻番子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，猛地抬头看向曹墨，眼神中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！虽然只是一瞬，他又立刻低下头，但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。
*（他认得！他认得这個字！或者说，认得这个令牌代表的含义！）* 曹墨几乎可以肯定！苏老先生的“濟世堂”和那枚桃木令牌，果然非同一般！甚至在东厂内部，也有人知晓？！
曹墨不再有多余动作，默默吃饭。那年轻番子僵立了片刻，才脚步有些慌乱地退了出去。
这一夜，曹墨无法入眠。他赌对了方向，但下一步该如何？首接亮出令牌？风险太大。对方即便认得，又敢不敢、能不能帮自己？
次日，白塔法会的前一天。气氛似乎更加凝重，连院外巡逻队伍的频率都增加了。曹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上午，来送早饭的换成了另一名年纪较大的番子，眼神冷漠如常。曹墨心中微沉。
然而，中午时分，当那个年轻番子再次出现时，曹墨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，眼神躲闪，放下食盒时，手指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，将一个揉得极小的纸团弹到了桌角书本的缝隙里，然后飞快地退了出去。
曹墨强压住激动，等房门关上，立刻取过纸团展开。
上面只有极其潦草的两个字：“子时”。还有一个模糊的、指向某个方向的箭头。
子时？是行动的时间？箭头的方向…是指这个院子的某个方位？
曹墨的心脏狂跳起来！对方回应了！虽然信息模糊至极，但这无疑是黑暗中透出的第一缕微光！
他迅速将纸团吞入口中咽下，努力平复呼吸。子时…就是今夜！时间如此紧迫！箭头的方向…他仔细回想院落的布局，那个方向，似乎是…后院堆放杂物的角落？那里有一口废弃的水井？
对方的意思是，子时在那口井附近有所行动？接应他？还是…
风险极大！这完全可能是一个陷阱！那个年轻番子是否可靠？他的动机是什么？是被令牌背后代表的势力所驱使，还是被冯慎或其他什么人利用？
但没有时间犹豫了！这是唯一的机会！
曹墨一整天都坐立不安，时而假意看书，时而临窗眺望，实则是在仔细观察院外的守卫布置和换岗间隙，默默计算着时间和路线。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晚饭送来得比平日稍晚，依旧是那个年轻番子。他放下食盒时，极快地与曹墨对视了一眼，眼神复杂，包含了恐惧、决绝，还有一丝…催促？然后迅速低头离开。
曹墨食不知味，勉强吃了几口，便吹熄了油灯，和衣躺在床上，假装入睡。耳朵却竖得尖尖的，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动静。
更夫打更的声音远远传来。
亥时…
亥时一刻…
亥时二刻…
时间缓慢得令人心焦。院外巡逻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又远去。
终于！
“梆！梆！梆！”子时的更梆声敲响！
几乎在同时，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呵斥声！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，引起了短暂的混乱！
就是现在！
曹墨如同猎豹般从床上一跃而起，悄无声息地摸到门边。门外的守卫似乎也被外面的动静吸引，脚步声向外挪动了几步。
曹墨深吸一口气，轻轻拉开房门（冯慎上次离开后，门锁似乎并未完全锁死，或许是他故意留的？），闪身而出，如同狸猫般贴着墙根的阴影，向着后院废井的方向疾奔！
夜晚的院落比白天更加森严，但他凭借白天的观察和此刻院外混乱的掩护，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处明哨暗卡，终于摸到了那口废弃的石井旁。
井口被一块破木板半掩着，周围堆放着一些破烂的箩筐和工具。
西下无人。接应的人呢？
曹墨伏在阴影里，作者“南派的神”推荐阅读《大明刑曹异闻录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院外的骚动似乎正在平息。
*（难道失败了？是陷阱？！）*
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时，井口下方，突然传来极轻微的、三长两短的敲击声！
曹墨一愣，立刻凑到井边，压低声音：“下面有人？”
“快下来！”一个压得极低的、陌生的声音从井下传来，带着急切，“绳子！”
曹墨这才注意到，井壁阴影里垂着一根不起眼的粗麻绳！他不及细想，抓住绳子，敏捷地滑了下去！
井并不深，约两人高。井下没有水，而是侧壁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矮洞！一个穿着夜行衣、蒙着面的身影正等在洞里，见他下来，立刻示意他跟上。
两人一前一后，在狭窄潮湿的暗道中快速爬行。暗道曲折向上，空气污浊。
爬了不知多久，前方出现微光。那人推开一块活动的砖石，率先钻了出去。曹墨紧随其后。
外面是一间堆满麻袋和杂物的仓库，空气中弥漫着粮食和灰尘的味道。似乎己经离开了东厂的那处据点。
蒙面人扯下面巾，露出一张平凡无奇、属于市井小民的脸，他急促道：“曹先生？快跟我走！此地不宜久留！”
“你是谁？”曹墨警惕地看着他，并未立刻移动。
“是苏老让我来的！”那人低声道，从怀中取出半枚桃木令牌，与曹墨那半枚恰好能合上！“苏老说‘寒山旧友’，让我务必救您出去！时间不多了，东厂很快会发现！”
看到合上的令牌，曹墨心中稍安，但依旧不敢完全放松：“我们去哪里？”
“先去一个安全屋！苏老在那里等您！有要事相商！”那人语气焦急，不断看向仓库门口。
曹墨一咬牙：“带路！”
两人悄无声息地溜出仓库，外面是一条漆黑的小巷。蒙面人对地形极为熟悉，带着曹墨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梭，避开打更人和巡逻的兵丁。
七拐八绕之后，他们来到一处极其偏僻的、低矮的民居前。蒙面人有节奏地敲了敲门。
门开了一条缝，里面的人确认后，才让他们快速进入。
屋内灯光昏暗，苏老先生果然等在那里，脸色凝重焦急。看到曹墨，他立刻上前：“曹小哥！你没事吧？快！快跟我来！”
他拉着曹墨首接走进里间卧室，挪开床板，下面竟然露出一个地洞！
“这是？”曹墨一愣。
“来不及解释了！东厂的人可能随时会搜过来！你先下去躲着！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！里面有食物和水！记住，活下去！才能揭开真相！”苏老先生语气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严肃，几乎是将曹墨推下了地洞！
曹墨跌入洞中，还没反应过来，床板己经再次合上，周围陷入一片黑暗。
他听到外面隐约传来苏老先生吩咐那蒙面人的声音：“…按计划行事…引开他们…”
紧接着，是远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。
地洞里死寂无声，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。他摸索着，发现这是一个仅能容身的狭小空间，确实放着一些干粮和水袋。
刚才发生的一切太快太急，如同做梦一般。他真的逃出来了？苏老先生为何如此焦急？甚至不让他停留片刻？那个安全屋呢？要事相商呢？
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。苏老的反应，不像是在迎接逃出生天的盟友，更像是在…紧急处理一个巨大的麻烦！
他屏住呼吸，耳朵紧紧贴着上方的床板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外面没有任何声音。
突然！
远处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！以及凶狠的呵斥声和砸门声！
“东厂办案！开门！”
“搜！给我仔细搜！”
声音越来越近！似乎就在这附近！
曹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！东厂的人这么快就追来了？！是发现了那个年轻番子？还是发现了带他出来的蒙面人？
“砰！”似乎是他刚离开的那间屋子的门被踹开了！
激烈的打斗声和惨叫声瞬间传来！但很快又归于沉寂！
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（曹墨听出是那个阴冷档头）：“老东西！人呢？！”
没有回答。只有一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。
曹墨的指甲深深掐入手心。苏老先生…
“搜！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！”档头怒吼。
番子们翻箱倒柜的声音清晰传来。曹墨紧紧蜷缩在黑暗的地洞里，一动不敢动。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。
脚步声在卧室里响起。有人踩在了床板上！灰尘簌簌落下。
曹墨屏住了呼吸。
“头儿，没有！”
“这边也没有！”
“妈的！难道又跑了？！”
“不可能！肯定就在这附近！封锁这片区域！一户一户搜！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过！”档头气急败坏。
脚步声渐渐远去，似乎是去搜查邻居了。
曹墨在地洞里等了很久很久，首到外面彻底没了声息，他才敢稍微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。
苏老先生怎么样了？那个蒙面人呢？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…
巨大的愧疚和愤怒涌上心头。但他知道，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。东厂的人还在外面搜查，这里并不安全。
他必须尽快离开地洞，找到新的藏身之处，并设法联系上可能还在京师的、苏老先生之前提到过的其他关系。
然而，就在他准备推开床板时，忽然听到极轻微的、窸窸窣窣的声音，从地洞的深处传来！
这地洞…还有别的出口？或者，藏着别的东西？
曹墨的心猛地一紧，握紧了怀中那枚冰冷的铁蒺藜，警惕地望向黑暗的深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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