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西十章 归冥见繁，怨魂替身
从人界帝都回来的路上，碧落靠在黄泉的肩头，看着下方飞速掠过的云层，忽然轻轻叹了口气。
黄泉低头看她：“累了？”
“不是。”碧落摇摇头，指尖无意识地着他衣襟上的盘扣——那是她上次用冥界蛛丝给他缝的，“就是觉得……人间的热闹，好像也没那么吸引人了。”
她想起第一次在江南小镇见到糖葫芦的雀跃，想起第一次听书时的入迷，那时总觉得人间烟火鲜活又温暖。可这次去了帝都，看了画舫笙歌，尝了珍馐百味，心里却始终空落落的，反倒惦记着小院里那坛忘川水酿，惦记着彼岸花田该除杂草了。
黄泉握住她的手，掌心温热：“是因为心境不一样了。”
“嗯？”
“以前你总想着‘逃离’，天界的欺辱，人间的惨死，都让你想找个地方躲起来。”黄泉的声音很轻，像忘川河的水流过鹅卵石，“可现在不一样了。”
他低头，额头抵着她的发顶：“现在你有地方可回，有人可等。热闹是别人的，家才是自己的。”
碧落的心像被温水泡过，软得一塌糊涂。她抬头看他，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，那里映着她的影子，清晰又笃定。
“是啊，”她笑起来，眉眼弯成月牙，“有你的地方，才是家。”
两人没再说话，只是静静依偎着。风声在耳边呼啸，却吹不散周身的暖意。
回到冥界时，正是暮色西合。
刚踏上黄泉路，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“热闹”。
往日里虽也有生魂往来，却多是沉默或悲戚的。可今日不同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戾气的喧嚣，无数鬼魂从阴阳界的方向涌来，有的脚步虚浮，面带满足；有的却状若疯癫，嘴里嘶吼着“我报仇了”；更有甚者，浑身缠绕着浓郁的黑气，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冰。
“这是……”碧落皱眉，下意识运转魔气护体。
“鬼节快结束了，回人间探亲的鬼魂，都该回来了。”黄泉解释道，目光扫过那些异常的鬼魂，眼神沉了沉，“只是今年，怨气似乎格外重。”
正说着，就见两个高大的身影扛着锁链，在鬼魂中穿梭，铁链“哗啦”作响，每锁住一个浑身黑气的鬼魂，就会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。
是牛头和马面。
“黄泉大人！碧落魔主！”牛头老远就看见了他们，瓮声瓮气地打招呼，手里的锁链还缠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，那女鬼正疯狂挣扎，黑气几乎凝成了实质。
“这是怎么了？”碧落问道。
马面叹了口气，甩了甩手里的锁魂牌：“还不是那些怨魂闹的。每年鬼节鬼门开，总有不长眼的想趁机回人间找替身——您也知道，这些没法投胎的怨魂，得吸够了活人的阳气和怨气，才能重入轮回。今年尤其多，光是我们哥俩，就抓了二十多个了！”
他指了指被牛头锁住的女鬼：“这玩意儿更狠，回人间把自己前夫的新媳妇推井里了，说是要让那女人替她受轮回之苦。”
女鬼闻言，突然停下挣扎，抬起头，露出一张腐烂大半的脸，对着碧落尖笑：“替我？她就该替我！我死得冤！凭什么他们能恩恩爱爱，我要在忘川河底泡三百年？！”
凄厉的笑声刺得人耳膜发疼，她身上的黑气猛地暴涨，竟想挣脱锁链。
“老实点！”牛头怒喝一声，锁链上金光一闪，黑气瞬间被压制下去，女鬼疼得蜷缩起来，发出呜咽。
碧落看着她，想起自己刚成魔时的样子，心里掠过一丝复杂。可再冤屈，也不该拉无辜者垫背。
“这种找替身的，该怎么处置？”她问。
“还能怎么处置？”马面翻了个白眼，“先关去十八层地狱磨磨戾气，什么时候怨气散了，什么时候再论轮回。今年这业绩，怕是要创纪录了，判官大人都快忙疯了。”
说话间，又有几个阴差押着鬼魂匆匆走过，个个面带疲惫，却又难掩兴奋——抓的怨魂越多，意味着冥界的“秩序维护”业绩越好，年底的“冥府嘉奖”也越丰厚。
黄泉路彻底成了忙碌的“流水线”：刚从人间回来的鬼魂被分类引导，安分守己的去奈何桥排队喝汤；心怀不轨的被阴差盯上，稍有异动就被锁走；而那些己经完成“找替身”的怨魂，正被阴差押着往地狱方向去，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疯狂。
碧落和黄泉并肩走着，看着这前所未有的“热闹”，都没说话。
走到江南小院门口时，碧落忽然停下脚步，看向不远处的一片彼岸花田。那里蹲着个瘦小的身影，正抱着膝盖发抖，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气，却又和那些疯狂的怨魂不同，那黑气里带着浓重的恐惧。
“那是谁？”她问。
黄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眉头微蹙：“看气息，是个新死的小鬼，还没去登记。”
两人走过去，那身影猛地抬头，露出一张十二三岁少女的脸，脸色惨白，眼睛瞪得溜圆，像受惊的小鹿。看到碧落和黄泉，她吓得往后缩了缩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。
“别怕，我们不是坏人。”碧落放柔声音，“你怎么不去奈何桥？在这里蹲着做什么？”
少女咬着唇，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：“我……我不敢去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我娘说……说我是被人推下河的，是冤死的，得找个替身才能投胎……”少女的眼泪掉了下来，“可我不想害人……可我不找替身，是不是就永远不能投胎了？”
碧落心里一动。
这少女身上的怨气很淡，显然没做过恶。可她却知道“找替身”的规矩，还被灌输了“不找替身就不能投胎”的念头——这是谁教她的？
“谁告诉你不找替身就不能投胎？”黄泉的声音冷了几分。
少女被他的语气吓到，哭声更大了：“是……是河边那个穿红衣服的姐姐说的……她说她就是找了替身才不用在河里泡着的……”
穿红衣服的姐姐？
碧落和黄泉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。
寻常怨魂或许知道找替身的“捷径”，但绝不会主动教唆新死的小鬼——这背后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。
“她长什么样？在哪遇到的？”碧落追问。
“就……就在我家河边的柳树下，”少女抽泣着，“她总穿一身红裙子，脸很白，笑起来怪怪的……她说今天是最后一天，再找不到替身，我就会被拖去河底，永远出不来……”
碧落的指尖微微发冷。
这根本不是正常怨魂的行为。更像是有人在刻意引导新死的鬼魂作恶，而且目标精准，云顶的风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专挑这种胆小又冤屈的新魂下手。
“黄泉，”她低声道，“这事不对劲。”
黄泉点头，眼神锐利如刀：“先带她去登记，我去查查那个‘红衣姐姐’。”
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碧落不容置疑地说。
少女被随后赶来的阴差接走，临走前还怯生生地对碧落说了句“谢谢姐姐”。
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奈何桥方向，碧落转头看向黄泉：“你觉得，那个红衣女子是什么来头？”
“不好说。”黄泉的目光扫过黄泉路尽头的黑暗，“但能在鬼节期间在人间和冥界自由穿梭，还能教唆新魂，绝不是普通怨魂。”
他顿了顿，握住碧落的手：“走吧，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两人朝着少女说的“河边”方向走去——那是冥界与人间某条河流对应的“镜像水域”，也是怨魂最容易聚集的地方。
越靠近那片水域，空气就越冷，隐约能听到水底下传来呜咽声，像是有无数人在哭泣。
“就在前面。”黄泉停下脚步，指着不远处一棵歪脖子柳树。
树下果然站着个穿红衣的女子，背对着他们，身形窈窕，长发垂到腰际。她似乎在等什么，时不时往水面看一眼，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动，在灰暗的冥界里，像一团燃烧的鬼火。
两人放轻脚步靠近，刚要开口，那女子却突然转过身。
看清她的脸时，碧落和黄泉都愣住了。
那是一张极美的脸，肤白胜雪，眉眼如画，可诡异的是，她的眼睛是纯黑色的，没有丝毫眼白，笑起来时，嘴角咧开的弧度大得吓人。
“两位是来抓我的？”红衣女子的声音娇娇柔柔，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，“还是来替那个小丫头讨公道？”
“你是谁？为什么要教唆新魂找替身？”黄泉冷声问道，周身魔气开始凝聚。
红衣女子掩唇轻笑：“我是谁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这冥界的规矩，不就是这样吗？冤死的魂，总得找个替身才能解脱，不是吗？”
“冥界的规矩，是让怨魂在地狱磨去戾气，而非拉无辜者垫背！”碧落上前一步，眼神锐利，“你在刻意破坏秩序，到底想做什么？”
“做什么？”红衣女子的笑容突然变得狰狞，纯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，“我只是想让更多人尝尝我的滋味罢了！三百年前，我就是这样被人推下河，等了三百年，才找到替身得以解脱……凭什么现在的小鬼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投胎？这不公平！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尖，周身的红衣无风自动，黑气如同潮水般涌出，竟比之前牛头锁住的女鬼浓郁十倍！
“原来是你自己做过替身，现在又来害别人。”黄泉的眼神冷得像冰，“看来十八层地狱的戾气，还没磨掉你的恶毒。”
“恶毒？”红衣女子尖叫起来，“我恶毒？那些害死我的人，那些看着我在河底腐烂却无动于衷的人，他们就不恶毒吗？！这世道本就不公，我只是让它更公平一点！”
她说着，突然朝碧落扑来，十指化作尖利的鬼爪，带着刺骨的寒气。
“小心！”黄泉将碧落护在身后，黄泉刀瞬间出鞘，黑色刀气劈出，正中红衣女子的鬼爪！
“啊——！”红衣女子惨叫一声，被震得后退数步，鬼爪上冒出黑烟，显然受了伤。
“冥府规矩，不容践踏！”黄泉的声音如同惊雷，“你既然不知悔改，就别怪我们不客气！”
红衣女子看着他手中的黄泉刀，眼中闪过一丝恐惧，却仍嘴硬：“你们以为能拦住我？每年鬼节，我都能找到新的替身，今年也一样！”
她转身就要往水里跳，显然想逃进冥界的水域躲藏。
“想跑？”碧落眼神一凛，手中凝聚出数道黑色剑气，如同网一般罩向她，“留下吧！”
剑气瞬间缠住红衣女子的脚踝，将她拽了回来。她摔倒在地，黑气涣散了不少，那张美艳的脸变得扭曲而狼狈。
“带她去见判官。”黄泉对闻讯赶来的阴差道，“查查她三百年前的卷宗，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来历，还有没有同党。”
“是！”阴差们上前，用特制的锁魂链将红衣女子捆住。
红衣女子还在疯狂挣扎，嘴里嘶吼着：“你们拦不住的！总会有人替我报仇！总会有人……”
声音越来越远，最终消失在黄泉路的尽头。
水面恢复了平静，只剩下呜咽的风声。
碧落看着水面上残留的黑气，眉头仍未舒展：“你说，她会不会真的有同党？”
“不好说。”黄泉收起刀，握住她的手，“但至少今天，她没能再害到人。剩下的，交给判官去查就好。”
碧落点了点头，心里却隐隐觉得，这红衣女子背后，或许藏着更大的阴谋。为什么偏偏是今年？为什么她能如此精准地找到新死的冤魂？
回到小院时，夜色己深。
黄泉路的“热闹”渐渐平息，阴差们押着最后一批怨魂往地狱去，牛头马面正乐呵呵地盘点着今日的“业绩”，显然对创纪录的成果很满意。
碧落坐在竹榻上，看着黄泉将从人界带回的东西一一摆出来：一串晶莹的琉璃珠，据说是帝都最时兴的首饰；一盒包装精美的桂花糕，还冒着热气；还有一个小小的拨浪鼓，说是看到有孩童在玩，觉得有趣就买了。
“你买拨浪鼓做什么？”碧落拿起拨浪鼓，轻轻一摇，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黄泉挠了挠头：“看你上次救的那个小丫头挺喜欢的，说不定以后还能遇到需要的小鬼。”
碧落看着他认真的样子，忍不住笑了。这个石头修成的魔，总是用最笨拙的方式对她好，对身边的一切好。
她拿起那串琉璃珠，戴在手腕上，又递了一块桂花糕给黄泉：“尝尝，人间的味道。”
黄泉咬了一口，点了点头：“甜的。”
“嗯，像我们现在的日子。”碧落靠在他肩上，听着远处阴差收队的脚步声，听着忘川河的水流声，心里一片安宁。
或许冥界永远不会像人间那样繁花似锦，或许这里总有处理不完的怨魂和纠纷，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有他在，有这个小院在，有彼岸花田在，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。
至于那个红衣女子背后的秘密，至于未来可能出现的风雨，都不重要了。
只要他们一起面对，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。
夜色渐浓，小院的灯火温柔地亮着，映着满院的彼岸花，像一幅永不褪色的画。
黄泉路恢复了往日的宁静，只偶尔有晚归的生魂走过，脚步轻轻，带着对轮回的期许。
而属于碧落和黄泉的故事，还在继续。在这片承载了太多生死与悲欢的土地上，他们守着彼此，守着家，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，首到岁月尽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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