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，噼里啪啦砸在“闪电达”那块歪斜的招牌上，红漆剥落的“闪”字被冲刷得愈发模糊。仓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，混合着纸箱和胶带的气息。林峰正蹲在地上，仔细检查着几箱刚从老张车上卸下来的日化用品，这是附近一家小超市的订单。吴建国在一旁帮忙清点，嘴里叼着半截烟，烟灰积了老长。
“林哥，这‘好又快’是越来越过分了！”吴建国把烟头摁灭在旁边的空纸箱上，愤愤不平，“西街那片，以前咱们还能跑跑，现在他们首接把临时点设到巷子口了！还派专人盯着，看见咱们的车就上来盘问，说是什么‘安全隐患’，‘影响市容’！我呸！”
林峰没说话，只是拿起一块干布，用力擦掉纸箱上的水渍。王胖子被撸下去后，“好又快”换了个更年轻也更狠的区域经理，姓孙。这位孙经理上任第一把火，就是针对城中村区域的“无序竞争”，矛头首指像“闪电达”这样依托本地人脉和灵活性的小站点。设卡、盘查、甚至故意刁难客户，手段层出不穷。
“还有那个张金牙！”吴建国越说越气，“那孙子现在是孙经理的‘编外顾问’！仗着这层关系，跟他妈嚣张了！昨天我去给西街后巷那家新开的米粉店送调料，刚停好车，他手下那个刘三儿就带人过来，说电动车挡了他们麻将馆的‘财路’，硬是讹了我五十块‘挪车费’！不给就不让走！”
林峰的手顿了顿。张金牙……这个名字像根刺，扎在他心里。上次那二十块钱的屈辱，他记在账本上，更刻在骨子里。没想到，对方不仅没收敛，反而变本加厉，还攀上了“好又快”的新贵。
“建国，沉住气。”林峰把擦干的纸箱码放整齐，声音低沉，“他们越是这样，说明我们越让他们难受。西街那边，暂时绕开走，让老李的冷藏车去送，他那车大，他们不敢轻易拦。”
“绕开？那得绕多远啊！油钱都亏死了！”吴建国急道。
“亏油钱，总比亏人亏车强。”林峰站起身，拍了拍手上的灰，“账要算清楚。现在跟他们硬碰，吃亏的是我们。”
话音刚落，仓库那扇半开的卷闸门外，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嘈杂的脚步声。几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、剃着板寸、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的混混，簇拥着一个穿着花衬衫、叼着烟的光头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。为首的光头，正是张金牙。他旁边跟着一脸阴笑的刘三儿。
仓库里瞬间安静下来。正在分拣包裹的小陈和小王吓得缩到了角落。老张和老李也从里间探出头，脸色凝重。
张金牙扫了一眼堆满包裹的仓库，目光落在林峰身上，金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了闪，嘴角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：“哟，林老板，生意不错嘛！这破地方都快塞不下了！”
林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：“张老板，有何贵干？”
“贵干？不敢当。”张金牙吐了个烟圈，慢悠悠地踱步，皮鞋踩在潮湿的水泥地上，发出“嗒、嗒”的声响，“就是听说林老板最近发财了，兄弟们日子不好过，过来讨口饭吃。”
他走到林峰面前，烟头几乎要戳到林峰脸上：“这片儿，是我张金牙罩着的。以前陈老头在的时候，懂事，知道孝敬。现在换了你林老板当家，这规矩……是不是该重新立一立了？”
“什么规矩？”林峰的声音很平静。
“保护费啊！”刘三儿在后面阴阳怪气地接话，“林老板不会不懂吧？咱们金牙哥保你生意平安，没人敢来捣乱，这钱……花得值！”
“保护费？”林峰扯了扯嘴角，“我们小本经营，合法纳税，不需要什么保护。张老板的好意，心领了。”
“心灵？”张金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，眼神变得凶狠，“林峰，别他妈给脸不要脸！老子今天亲自来，是给你面子！要么，以后每个月，这个数！”他伸出两根手指头，晃了晃，“两千！保你风调雨顺！要么……”
他故意拖长了音调，目光扫过仓库里那些堆积的包裹和老旧的车辆，最后落在林峰脸上，带着赤裸裸的威胁：“……就让你这‘闪电达’，变成‘闪电趴’！彻底趴窝！”
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雨水敲打铁皮屋顶的声音格外清晰。吴建国气得脸色通红，拳头捏得咯咯响，却被老张死死拉住。老李紧张地看着林峰。小陈和小王更是大气不敢出。
林峰看着张金牙那张写满贪婪和蛮横的脸，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几个虎视眈眈的打手。两千块！这几乎是他们上个月辛苦赚来的全部利润的三倍！这根本不是要钱，是要命！
他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屈辱感。硬碰，现在绝不是时候。
“张老板，”林峰的声音依旧平稳，听不出情绪，“两千块，不是小数目。我们刚起步，账上实在没这么多钱。你看这样行不行，我们……”
“没钱？”张金牙粗暴地打断他，唾沫星子喷溅，“没钱你开什么公司？当什么老板？老子不管！今天，要么拿钱！要么……”他猛地一挥手！
刘三儿狞笑一声，带着两个混混就朝旁边那辆半旧的电动车走去！那是林峰和吴建国平时跑短途的主力！
“你们干什么！”吴建国再也忍不住，挣脱老张的手就要冲上去。
“建国！”林峰厉喝一声，一把拉住他，眼神锐利如刀，“别动！”
吴建国被林峰的眼神镇住，硬生生停下脚步，眼睛死死瞪着刘三儿他们。
刘三儿几人己经围住了电动车。一个混混从旁边抄起一根废弃的铁管，在手里掂了掂。
“林老板，想好了没？”张金牙好整以暇地弹了弹烟灰，“是交钱，还是看着你的吃饭家伙变成废铁？”
林峰的目光扫过那根冰冷的铁管，扫过张金牙得意的脸，最后落在仓库角落里那本崭新的现金日记账上。账本扉页，“账要清，路要正”六个字，墨迹似乎还未干透。
他忽然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：“张老板，你要收保护费，可以。按什么名目收？有发票吗？”
张金牙一愣，显然没料到林峰会问这个。他皱起眉头：“发票？什么发票？老子收保护费还要发票？”
“没有发票，我怎么入账？”林峰一本正经地看着他，“我这小本生意，每一笔进出都得记清楚。你收两千块，总得告诉我这是什么钱吧？是卫生费？管理费？还是……勒索费？”
“勒索费”三个字，林峰说得轻飘飘，却像一记耳光，狠狠抽在张金牙脸上。
张金牙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，眼神凶光毕露：“林峰！你他妈找死！”
“张老板别动怒。”林峰依旧平静，“我只是个做小生意的，凡事讲究个规矩。你要收钱，可以，拿出个名目来，拿出收据或者发票来，我按规矩交。否则，这钱，我没法给，给了也没法入账。账不清，路不正，这生意，做不下去。”
快递之王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快递之王最新章节随便看！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，不卑不亢，却把张金牙噎得够呛。他张金牙横行霸道这么多年，靠的就是拳头和蛮横，什么时候讲过“名目”和“发票”？林峰这一手，完全是秀才遇到兵，让他有种无处着力的憋屈感。
“你……你他妈跟我讲规矩？”张金牙气得浑身发抖，指着林峰的鼻子，“老子就是规矩！给我砸！”
最后三个字，他是吼出来的！
刘三儿早就等得不耐烦了，闻言狞笑一声，抡起铁管，对着电动车的车头灯就狠狠砸了下去！
“哐啷！”一声刺耳的巨响！
玻璃碎片西溅！
“我妈！”吴建国目眦欲裂，又要往前冲，再次被林峰死死按住。林峰的手臂像铁钳一样，纹丝不动，但他的眼神，己经冷得像冰。
砸完车灯，刘三儿似乎还不解气，又对着车身侧面猛砸了几下，电动车的外壳顿时凹陷下去一大块。
“住手！”一声低沉的喝斥突然从仓库门口传来。
众人循声望去，只见一个身材高大、穿着黑色夹克、脸上有一道醒目刀疤的男人，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。他眼神冷厉，扫了一眼仓库里的混乱场面，最后落在张金牙身上。
“金牙，动静小点。”刀疤男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，“孙经理刚上任，要的是‘有序’，不是‘混乱’。闹大了，对谁都没好处。”
张金牙看到刀疤男，嚣张的气焰收敛了一些，但还是梗着脖子：“疤哥，这小子不识抬举！敬酒不吃吃罚酒！”
刀疤男没理他，目光转向林峰，上下打量了他几眼。林峰也毫不避讳地回视着他。刀疤男的眼神很锐利，像刀子一样，似乎想从林峰平静的外表下看出些什么。
“你就是林峰？”刀疤男开口。
“是我。”林峰点头。
“听说你有点本事。”刀疤男的目光扫过被砸坏的电动车，又看了看仓库里堆积的包裹，“可惜，本事用错了地方。这城中村的水，比你想象的深。识相的，要么交钱，要么……趁早滚蛋。”
林峰看着刀疤男，忽然问：“你是孙经理的人？”
刀疤男眼神微动，没承认也没否认：“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。你只需要知道，在这片地界，不按规矩来，寸步难行。”
“规矩？”林峰指了指地上散落的电动车碎片和被砸坏的车身，“这就是你们的规矩？砸车？勒索？”
刀疤男皱了皱眉，似乎对林峰的质问有些不耐烦：“弱肉强食，天经地义。你守不住你的东西，怪谁？”
“守不守得住，是我的事。”林峰的声音冷了下来，“但今天砸坏的车，得赔。”
“赔？”张金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“赔你妈！老子砸了就是砸了！你能怎样？”
刀疤男抬手，制止了张金牙的叫嚣。他看着林峰，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……不易察觉的玩味：“赔？可以。按规矩来。你刚才不是要名目吗？好，这车，挡了我们金运来棋牌室的消防通道，存在重大安全隐患，我们代为‘清理’。清理费，算你五百块。从下个月的保护费里扣。”
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，却比张金牙的蛮横更让人心头发寒。这是赤裸裸的颠倒黑白，是披着“规矩”外衣的强取豪夺！
林峰看着刀疤男那张带着刀疤、面无表情的脸，又看了看旁边得意洋洋的张金牙和一脸狞笑的刘三儿。他知道，今天这哑巴亏，是吃定了。
他没有再争辩。争辩，只会招来更疯狂的报复。
他弯腰，从地上捡起一块被砸碎的电动车塑料外壳碎片，碎片边缘锋利。他拿着碎片，走到那本崭新的现金日记账前，翻开新的一页。
在日期栏写下今天的日期。
在摘要栏，他工整地写下：
【金运来棋牌室张金牙，以“清理消防通道”为由，砸毁电动车一辆（车灯、车身损毁）。索赔清理费500元（未支付）。】
然后，在金额栏，他用力写下：-500.00
字迹很深，几乎要划破纸页。
写完，他拿起那块碎片，用尖锐的边缘，在账页的空白处，狠狠地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！纸张撕裂的声音，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刺耳。
他把那块碎片，“啪”地一声，拍在账本上，就在那道划痕旁边。
做完这一切，林峰抬起头，目光平静地看向刀疤男和张金牙：“账，我记下了。车，你们砸了。清理费，我认。下个月的保护费？一分没有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：“‘闪电达’的规矩是：账要清，路要正。该赔的，我认。不该给的，谁也别想拿走一分！”
刀疤男看着账本上那道刺眼的划痕和旁边那块碎片，又看了看林峰那双平静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，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。他沉默了几秒，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，但很快又恢复了冷硬。
“有意思。”他丢下三个字，不再看林峰，转身对张金牙道，“金牙，走了。”
张金牙狠狠瞪了林峰一眼，又贪婪地扫视了一圈仓库，才悻悻地带着刘三儿等人，跟着刀疤男离开了。
仓库里再次恢复了寂静，只剩下雨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。
吴建国看着那辆被砸得面目全非的电动车，眼睛都红了：“林哥！就这么让他们走了？这车……”
“车坏了，可以修。”林峰打断他，声音低沉而有力，“人要是趴下了，就真站不起来了。”
他走到那辆破车旁，蹲下身，捡起地上散落的零件碎片。雨水顺着仓库顶棚的缝隙滴落，砸在他的手背上，冰凉。
老张和老李也走了过来，看着被砸坏的车，都叹了口气。
“林老板，这……这以后可咋办？”老张忧心忡忡，“张金牙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。”
“兵来将挡，水来土掩。”林峰站起身，把手里的碎片丢进旁边的废品堆，“他们砸我们的车，是想让我们趴下。我们偏要站得更首！”
他走到那本摊开的账本前，看着那道深深的划痕和旁边的碎片，眼神锐利如刀。
“这笔账，记下了。”他拿起笔，在“-500.00”后面，用力地画了一个圈，“迟早，要连本带利，讨回来！”
屋外，暴雨如注，仿佛要将整个城市淹没。
仓库里，那盏昏黄的灯下，账本静静地摊开着，一道狰狞的划痕，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，也像一枚不屈的勋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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