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栋大楼都在尖叫。
钢筋与混凝土的呻吟成了背景音，溺亡者湿腻的咯咯声是低鸣的贝斯，而人类的惨叫则像无数把锋利的小提琴，将恐惧的旋律切割得支离破碎。顾辞坐在物资仓库的阴影里，手枪的金属外壳在掌心沁出凉意，她数着那恐怖的声响向上蔓延的节奏 —— 六楼的哀嚎刚歇，七楼的哭喊便起，中间隔着一段令人窒息的死寂，仿佛死神在换乘楼梯，随后九楼又爆发出新一轮撕心裂肺的恐慌。
这不是随机的屠杀，是一场有秩序的攀爬。
恐惧像块冰坨堵在她胃里，可那经过八年训练的逻辑大脑拒绝宕机。它在飞速运转，将混乱的信息拆解重组：溺亡者速度惊人，但无法穿墙破壁。真正让灾难蔓延的，是人类自己。他们在惊慌中撞开一扇扇门，为怪物开辟路径；在奔逃时互相踩踏，把生路变成死局。这栋楼不是被外部攻陷的，是正从内部被自己人撕成碎片。
无知，比怪物更致命。
这个念头像手术刀划开恐惧的脓疮。她不能做堡垒里的瞎子，必须知道这一层正在发生什么。顾辞深吸一口气，强迫发软的双腿站首，将手枪插回枪套 —— 那熟悉的重量贴着腰侧，像给神经注射了一剂镇定剂。
她穿过起居区的无菌白光，停在加固钢门前。门侧猫眼的位置，嵌着枚不起眼的黑色玻璃圆片，那是她亲手安装的广角微光摄像头。手指在平板电脑上轻点，“DOORCAM” 应用启动的瞬间，走廊的画面带着鱼眼畸变跳了出来。
应急灯的光束在布满尘埃的空气中扭曲，将墙壁上的污渍照成一张张鬼脸。起初什么都没有，只有灰尘在光柱里翻滚，随后一个踉跄的身影撞进画面。
是李先生。他的格子衬衫被撕开一道大口子，露出的皮肤上沾着深褐色的污渍，顾辞死死盯着那颜色，祈祷那只是墙灰而非血。他手里攥着根沉重的轮胎撬棍，木柄上还沾着新鲜的木屑。他身后跟着李太太，平日里总涂着亮粉色指甲油的手指，此刻正紧紧抓着把厨房尖刀，刀刃上闪着冷光。
他们不再是那个总为水电费争吵的普通夫妇了。文明的面具被彻底撕碎，露出底下野兽般的獠牙。
他们在挨家挨户地巡视，像两只饥饿的狼在搜寻猎物。走到陈太门前时，李先生停下了脚步，粗糙的手掌猛力摇晃着门把手。
“陈太！开门！”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，早没了先前求水时的卑微，“我们知道你在里面！楼梯井里有怪物！把吃的交出来！”
门内传来老太太带着哭腔的哀求：“我真的没东西了…… 李先生，求求你走吧……”
“撒谎！” 李太太尖声打断，刀尖对着门板指指点点，“你这个老不死的肯定囤货了！开门！不然我们砸了！”
李先生不需要更多怂恿。他抡起撬棍，重重砸在陈太家那扇薄薄的木门上。“咔嚓” 一声脆响，木屑飞溅，门板上立刻出现一个碗口大的破洞。
顾辞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。她看着屏幕里那对夫妇的暴行，突然明白所谓的社会契约有多脆弱 —— 不过是建立在 “明天会更好” 的幻觉上，一旦这幻觉破灭，文明便会在瞬间退回蛮荒。
就在这时，李太太突然停下了动作。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走廊，最终定格在顾辞的门上。这扇门太不一样了 —— 厚重的钢板包裹着门框，边缘嵌着工业级橡胶密封圈，连门把手都带着防撬设计，在一片破败中透着格格不入的坚固。
李太太的眼睛猛地亮了，像饿狼发现了羊圈。她想起那些络绎不绝的快递箱，想起这个从不参加邻里聚会的安静邻居，想起每次电梯里遇见时，对方购物袋里露出的压缩饼干包装。
“等等。” 她抓住丈夫的手臂，声音像毒蛇吐信，“不是她家。是这家。”
李先生顺着妻子的视线转头，当看清那扇加固钢门时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贪婪的光。他那被饥饿和恐惧填满的脑子，立刻算出了最有利的答案：堡垒，物资，活下去的可能。
他丢下陈太的门，和妻子一起朝摄像头走来。他们的脸在平板屏幕上越来越大，五官因欲望而扭曲，像两张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面具。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他的船，她的城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
“喂！里面的人！” 李先生的咆哮撞在钢板上，被弹回时变得沉闷而诡异，“那个总买东西的女人！我们知道你在里面！开门！”
撬棍突然砸在门上，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轰鸣。顾辞手里的平板都跟着颤抖，指尖瞬间沁出冷汗。
“开门！” 李太太尖叫着用刀拍打门板，“别以为装死就行！把吃的喝的交出来！不然我们进去杀了你！”
砰！砰！砰！
撞击声富有节奏地在公寓里回荡，每一下都像砸在顾辞的神经上。她能想象出撬棍与钢板碰撞时迸出的火花，能听见螺丝在门框里微微松动的声响。
敌人不再是楼下模糊的影子，不再是数据模型里的威胁。他们是活生生的人，是和她共享同一部电梯、抱怨过同一场暴雨的邻居，此刻却成了最危险的掠食者。
“我知道你有准备！” 李先生的声音带着喘息，撬棍撞击的频率越来越快，“八年前地震你就囤过货！别以为我们不知道！”
顾辞的瞳孔骤然收缩。他们竟然记得八年前的事。那个地震后的清晨，她抱着一箱矿泉水回家时，曾在电梯里遇见买菜回来的李太太。当时对方还笑着说 “小姑娘想得多”，原来那笑容背后，早就记下了这笔账。
钢板表面出现了细微的凹陷。她安装的防爆锁虽然坚固，但也经不起这样持续的撞击。顾辞退到客厅中央，手指再次扣住枪套里的扳机。
平板屏幕上，李太太突然从包里掏出个东西 —— 那是罐喷雾杀虫剂，她正对着门锁的位置猛喷。李先生则举起撬棍，瞄准锁芯狠狠砸下。
“咔嚓！”
锁舌断裂的脆响透过门板传来。
顾辞猛地拉开枪套，手枪的保险栓 “咔哒” 一声弹开。她背靠冰冷的墙壁，枪口对准大门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门外传来李太太兴奋的尖叫：“开了！快！”
下一秒，厚重的钢板被猛地向内拉开，露出李先生那张因狂喜而扭曲的脸。他手里的撬棍率先探进来，像毒蛇的信子。
“死女人！你的东西都是我们 ——”
他的话没能说完。顾辞扣动了扳机。
枪声在密闭的公寓里炸开，震得人耳膜生疼。李先生的身体猛地向后仰去，撞在走廊的墙壁上，撬棍 “哐当” 一声掉在地上。他低头看着胸口绽开的血花，眼睛瞪得滚圆，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李太太的尖叫卡在喉咙里，脸色瞬间惨白。她看着丈夫缓缓倒下，又看看顾辞手里冒烟的枪口，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，转身就想跑。
顾辞没有犹豫，再次扣动扳机。
第二声枪响后，走廊彻底安静了。
只有应急灯还在闪烁，将地上的血迹照成诡异的暗红色。顾辞握着枪，指节还在微微颤抖，心脏像要跳出喉咙。她不是第一次开枪，但这是第一次对着活生生的人。
血腥味顺着门缝钻进来，混合着外面的腐臭味，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。
突然，平板屏幕上闪过一个苍白的影子。
那东西贴着走廊的墙壁移动，西肢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，正是她之前在望远镜里见过的溺亡者。它似乎被枪声吸引，正朝着这边爬来，浮肿的手指在地上拖出一道黏腻的痕迹。
它停在李先生的尸体旁，低下头，开始啃噬。
顾辞猛地关掉平板屏幕，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。她看着紧闭的大门，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。
这栋楼里最可怕的，从来不是那些怪物。
是绝望。它像瘟疫一样传染，把人变成怪物，然后再引来真正的怪物。
而她，刚刚亲手制造了新的绝望。
走廊里传来溺亡者进食的黏腻声响，一声接一声，敲打着顾辞紧绷的神经。她知道，这里不能再待了。枪声会引来更多的东西，无论是怪物，还是和李先生一样的 “邻居”。
她必须离开这座垂首的坟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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