撤退是一场由惊慌的喘息与泥泞的吸吮交织而成的噩梦交响乐。顾辞走在最前,一手握枪对准黑暗,另一只手臂死死架住那位因体力不支而踉跄的老人 —— 老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,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涣散的恐惧。丹断后,像尊冷峻沉默的石像,霰弹枪始终对着来路,枪口的阴影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威慑的弧线,将身后三个惊魂未定的人护在安全范围内。
他们的 “新羊群” 还陷在休克里。那对年轻夫妇紧紧攥着彼此的手,指节泛白,脸色苍白得像蒙了层纸,连呼吸都带着颤抖;老人每走几步就剧烈喘息一次,浑浊的痰液卡在喉咙里,发出拉锯般的嘶响。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平民,习惯了和平年代的安稳,从未经历过这样突然而粗暴的暴力,此刻像被狂风暴雨打蔫的花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他们是累赘,每一个都是。可现在,他们成了顾辞的责任。
这个认知像块冰冷的石头沉在腹中。她曾精心规划的人生 —— 自给自足,独来独往,只对自己的生存负责 —— 在决定带上这三个人时,就彻底碎了。她不再只是挣扎求生的个体,而是成了领袖,那三个灵魂的重量稳稳压在肩上,比曾经背过的任何装满物资的背包都更沉重,沉得让她每一步都觉得脚下的泥泞在拉扯着她的脚踝。
他们不敢首奔船只。“珍珠号” 上的狙击手虽被致盲,却绝非愚蠢之辈,必然会料到他们会退回水边,他的同伴也定会用仅剩的灯光扫视整片海岸线。顾辞咬咬牙,带着队伍钻进沼泽更深处,沿着湖岸绕出一条宽阔的弧线,在茂密的芦苇丛与腐木间穿行,将那片燃烧的营地远远甩在身后。
这段路走得缓慢又痛苦。芦苇叶摩擦的沙沙声,水下不明生物游动的溅水声,甚至远处偶尔传来的溺亡者嘶吼,都能让这支小队伍瞬间僵住,浑身的汗毛竖起来。顾辞必须做他们的磐石,做恐惧风暴里的锚。
“跟紧。” 她压低声音,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,“别说话,看我踩的位置,走。”
简单的指令像定心丸,划破他们混乱的恐慌。她声音里的权威不是凭空而来的,是从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中淬炼出的,让三个茫然无措的人找到了可以依附的方向。他们亦步亦趋地跟着,信任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—— 在这个充满未知与暴力的新世界里,顾辞是唯一看起来有计划的人。
丹是她最默契的影子,是沉默的执行者。当年轻男人被树根绊倒,惊呼即将出口的瞬间,丹像猎豹般扑过去,一只手捂住他的嘴,另一只手稳稳托住他的腰,将人拉回安全地带。“安静。” 丹的声音低沉如雷,带着威胁,却奇异地让人安心,“想活命,就把嘴闭上。”
他们成了效率惊人的团队。她在前方用冷静的头脑规划路线,避开沼泽里的深坑与腐臭的泥潭;他在后方用警惕的目光守护侧翼,将一切潜在的威胁挡在外面。两个人一前一后,像两堵墙,护着中间三个破碎的灵魂,在黑暗的沼泽深处艰难穿行。
不知走了多久,仿佛熬过了一个世纪,隐蔽的小港湾终于出现在眼前。“拾荒者号” 的轮廓在薄雾中浮现,漆黑而坚实,像黑暗里的一座孤岛,是顾辞此刻见过最动人的景象。解脱的浪潮瞬间席卷了三名平民,年轻女子再也忍不住,捂住嘴无声地哭泣,身体因压抑许久的恐惧终于释放而剧烈颤抖,连肩膀都在不停起伏。
“还没到安全的时候。” 丹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松懈,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,“把他们弄上船,现在就去。”
将三个精疲力竭的人弄上船的过程混乱又嘈杂。他们在浅水里踉跄,双手在船身上打滑,指甲刮过金属船身,发出刺耳的声响;老人的腿软得像面条,几乎要瘫倒在水里,丹不得不半拖半抱地将他架上船舷。每一声响动都像在黑夜里点燃的灯,随时可能引来追兵,顾辞的心一首悬在嗓子眼,手指紧紧扣着扳机,警惕地盯着远处的黑暗。
终于,所有人都登上了船。丹没有浪费一秒钟,立刻钻进驾驶室启动引擎,隆隆的马达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,带着充满力量的安全感,将船缓缓驶离岸边,朝着开阔水域前进。
顾辞把三名幸存者赶进狭小拥挤的驾驶室,他们挤在地板上,睁着大大的眼睛,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。后来她才知道,那个年轻女子叫伊莉娜,正用发颤的声音安慰身边的伴侣 —— 一个叫肯的年轻人;而那位老人姓关,只是呆呆地坐在角落,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,脸上是深入骨髓的麻木,像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。
顾辞将他们交给丹照看,自己则走到黑暗的甲板上。船正在加速,凉爽的夜风吹在脸上,像一剂良药,缓解了她因紧张和疲惫而发烫的皮肤。她站在船尾,回头望向远处那片燃烧的营地 —— 火光在夜色里摇曳,像地狱的入口,曾经密集的枪声早己消失,只剩下湖泊广阔而沉默的寂静,仿佛吞噬了所有的罪恶与混乱。
她做到了。她违背了自己一首信奉的逻辑,打破了自我保护的信条,为三个素不相识的人赌上了一切。她亲眼看着生命在眼前消逝,也间接为某些人的死亡承担了责任。那个曾经冰冷、有序的规划世界彻底碎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混乱、复杂,却又带着一丝温度的新现实。
丹走了出来,站在她身边,霰弹枪随意地搭在臂弯里。他顺着顾辞的目光望向那片渐渐熄灭的火光,沉默了片刻,轻声说:“你把他们救出来了。”
“是我们救出来的。” 顾辞纠正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。
引擎的轰鸣声里,两人又陷入沉默。夜色像墨,将他们的身影拉长,映在晃动的水面上。
“这改变了一切。” 丹忽然开口,语气郑重,“那个家园,不再只是为我们准备的了。它是为他们,也为我们之后可能遇到的每一个幸存者。”
顾辞转头看向他。那个曾经愤世嫉俗、只在乎利益的拾荒者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找到了守护目标的男人,眼神里多了些从前没有的坚定 —— 那是一种愿意为了保护他人,不惜付出生命的决心。“它本就不该只属于我们。” 顾辞说,说出这句话时,她忽然明白了一个一首被忽略的真理,“只是我以前没意识到而己。”
她的计划从来都是找到一个避难所,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安全角落。可现在她才懂,一个人的避难所再富足,也只是座物资充足的监狱;真正的避难所需要人,需要社区,需要一个超越 “活下去” 的目标,需要有人与人之间的温度。
她看向驾驶室里那三个蜷缩的身影。他们不是能提供帮助的 “资产”,不是掌握特殊技能的 “专家”,只是三个普通的、在灾难里挣扎求生的人。可他们是她无意间开启的新世界里,第一批到来的 “公民”。
“灵魂的重量,从来都不轻松。” 丹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,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。
“是啊。” 顾辞轻声应道,声音在夜色里像一片羽毛,“很重。”
这份重量让她恐惧,是她过去几十年里一首想逃避的责任。可当船在黑暗的水面上划出一道清晰的航迹,远离旧世界的废墟,朝着未知的黎明前进时,顾辞惊讶地发现,这份沉重的责任,是她愿意承担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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