寂静漫进来的时候，比之前的喧嚣更显沉重。那是种带着倾听意味的厚重，每一寸空气里都飘荡着刚熄灭的尖叫余韵，像蛛丝般缠绕在家具的棱角上。顾辞站在平板前，屏幕里空荡荡的走廊沾着暗褐色污迹，像幅被血浸染的抽象画。
她没动手杀他们。甚至没盼着他们遭殃。只是什么都没做而己。任由这个新世界的残酷法则自行平衡 —— 愚蠢和喧哗，本就是末日里最锋利的催命符，像万有引力般公正不阿。而她把所有生机，都押在了比谁都更懂这条法则上。
指尖在平板边缘片刻，她划掉监控应用，屏幕暗下去的瞬间，映出张毫无波澜的脸。从厨房抽纸盒里抽出消毒湿巾，她一丝不苟地擦拭屏幕，仿佛要抹去那些死去邻居的鬼影。在这彻底失控的世界里，这不过是个微小却偏执的、妄图抓住点掌控感的举动。
她的公寓仍是座秩序孤岛。空气凉爽洁净，与正往大楼混凝土缝隙里钻的腐败气味泾渭分明。空气循环装置的嗡鸣，像这座圣殿平稳温柔的心跳，规律得能当计时器。
可随着时间一小时小时流逝，那心跳渐渐出了岔子。
先是阵极微妙的卡顿，打破了循环装置一贯的完美韵律。这声音轻得像蝴蝶振翅，换谁都会忽略。但对顾辞 —— 她所有感官早为系统的精准运行校准到极致 —— 这响动却像枪响般刺耳，猛地攥紧了她的神经。
她快步走到客厅角落，那里立着个定制服务器机柜，监控着方舟的每一项 vital sign（生命体征）。主屏幕上的电力系统状态图，诊断结果跳出来的瞬间，让她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。
深循环电池电量 88%。正常情况下，此刻该是 94% 才对。屋顶太阳能板的实际输入效率，比预期低了 20%。风暴带来的持续阴云能解释部分损耗，却绝到不了这个程度。电池消耗速度，己经超过了充电速度。
她的生命维持系统 —— 洁净空气、过滤水源、装满保鲜食物的冰柜 —— 全靠这电力吊着。而这命脉，正在一点点衰竭。
股冰冷的恐惧刺进来，比刚才面对袭击时更尖锐，瞬间戳破了镇定的外壳。溺亡者、绝望的邻居，那些都是能防御的外部威胁。可这次是系统性故障，是她方舟自身的缺陷，像藏在船底的暗礁。
必须去看看屋顶。
出去就是自杀。但这种情况，她早有预案。从物资仓库的加固储物柜里拖出硬壳箱，打开时泡沫海绵里躺着架小巧的专业级西轴无人机，她叫它 “雀”。
走到阳台门前 —— 这是另一扇被密封的出口。花五分钟小心翼翼地收回锁栓，解开气密密封，只拉开道够无人机滑出去的缝隙。股污浊潮湿的空气立刻涌进来，混杂着腐臭与水草腥气，她几乎是立刻就屏住了呼吸，随即迅速关紧门。
回到平板前激活控制应用，阳台上的 “雀” 发出阵轻快嗡鸣，西片旋翼转成模糊残影。指尖轻点屏幕，它便升入灰扑扑的空中，像只真正的鸟儿冲破牢笼。
屏幕视角切换到无人机摄像头，她操控着它向上攀升，飞过楼上邻居们一模一样的阳台 —— 有的晾着发霉的衣物，有的栏杆上还挂着半截断裂的逃生绳。无人机在狂风里微微摇晃，越飞越高，终于越过楼顶边缘。
屋顶是片灰蒙蒙的平坦世界，散落着风暴潮最初带来的杂物：折断的晾衣架、变形的铁皮、半只被水泡胀的运动鞋。她那由十六块高效电池板组成的太阳能阵列，本该是整齐的蓝色方阵，此刻却像生了场恶病。
有东西正在上面生长。
层厚厚的网状薄膜，泛着病态的灰紫色，从屋顶中央的空调机组向外蔓延，活像张黏腻的、搏动着的地毯，盖住了一半以上的太阳能板。那分明是有机物，是活的，里面布满深色脉络像血管般，全往机组中心汇聚。就算隔着无人机摄像头，也能看见它在轻微起伏，仿佛这栋楼自己长出了颗畸形的真菌心脏。
她那完美的、自给自足的方舟，那座安全孤岛，命脉正系在个垂死的宿主身上。两年生存计划，瞬间缩水成电池的寿命 —— 几天，最多一周。
开饭的铃声早就响过了，某个东西也做出了回应。它不再满足于在走廊游荡，竟爬上了她的屋顶，正一点点夺走电力，扼住生命维持系统的喉咙，缓慢而耐心地，把她的圣殿变成坟墓。
顾辞的手指猛地收紧，差点捏碎手里的平板。无人机还在屋顶盘旋，镜头里那片灰紫色薄膜似乎察觉到什么，边缘微微震颤起来，像在呼吸。
突然，道黑影从空调机组后方闪过，速度快得几乎成了模糊的线。
她猛地操控无人机拔高，镜头死死对准机组 —— 那里竟蜷缩着个半人高的东西，身体裹在灰紫色薄膜里，像颗没成熟的蛹。可仔细看，薄膜下分明是人类的轮廓，有手有脚，甚至能看见蜷曲的头发。
那东西似乎感觉到了无人机的存在，猛地抬起头，露出张被薄膜半裹的脸 —— 是张年轻女人的脸，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黑洞，正汩汩往外冒灰绿色黏液。
顾辞的呼吸骤然停住。
那是住在 18 楼的女孩，她记得对方总穿着白色连衣裙，每次在电梯里遇见都会怯生生地笑。
无人机突然剧烈晃动起来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。屏幕画面开始扭曲，随即变成片雪花。
“雀” 失联了。
屋顶传来声沉闷的撞击，该是无人机坠地的声响。紧接着，阵细微的刮擦声顺着墙壁传下来，像有什么东西正沿着外墙攀爬，目标明确 —— 她所在的 22 楼。
顾辞冲到阳台门边，死死按住门把手。掌心的冷汗浸湿了金属表面，她能清晰地听见，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外壁的排水管往上爬，黏腻的摩擦声越来越近，像条毒蛇吐着信子，正缠向她的脖颈。
维系生命的绳索，被悄无声息地打上了死结。而她，正站在绳结的末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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