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红树林的树冠层时，顾辞正半跪在浑浊的水里，额前的湿发黏在皮肤上，带着沼泽特有的腐腥气。光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，被切割成细碎的金片，落在水面上，又随着水波晃成流动的光斑 —— 这样的景象本该是宁静的，此刻却像一把钝刀，反复切割着她紧绷的神经。她孤身一人，肩膀还在因昨夜的射击隐隐作痛，靴子里灌满了泥水，每走一步都沉重得像绑了铅块，而丹的生死、数据芯片的下落，全都沉在眼前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水里，像悬在她心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
黎明的沼泽是活的。水汽从水面蒸腾而上，裹着红树林根系腐烂的腥气，钻进鼻腔，呛得人喉咙发紧；不知名的鸟儿在树冠间跳跃，发出清脆的啁啾，却衬得这片绿色帷幕下的世界更显死寂；偶尔有鱼群从脚边游过，尾鳍扫过小腿，带来一阵滑腻的触感，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步枪 —— 在这个世界里，任何 “意外” 都可能是致命的。
她的首要任务是 “消失”。凯兰的部队不会善罢甘休，他们有热成像仪、追踪犬，还有对这片水域了如指掌的巡逻艇，只要她留下一丝痕迹，就会被瞬间锁定。顾辞深吸一口气，将身体压低，让水面没过胸口，只留眼睛和枪口露出水面。红树林的气生根像密密麻麻的褐色触手垂在周围，她借着这些根系的掩护，半游半走地往丛林更深处移动 —— 这里的根系盘根错节，像天然的迷宫，既能挡住巡逻艇的视线，也能扰乱热成像仪的信号。
水的温度比想象中更低，顺着衣领渗进皮肤，冻得她牙关打颤。她每移动一米，都要先试探脚下的淤泥：有的地方看似坚实，一踩下去就会陷到膝盖，只能借着旁边的根系慢慢出；有的地方藏着被淹没的树枝，稍不注意就会被刮破裤腿，露出的皮肤很快就会引来水蛭。顾辞停下来，借着一根粗壮的气生根稳住身体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，小心翼翼地刮掉小腿上吸附的水蛭 —— 那些灰黑色的虫子己经吸饱了血，身体鼓得像小拇指，她用刀背将它们刮进水里，伤口立刻渗出鲜红的血珠，在浑浊的水中晕开一小片淡红，又很快被水流冲散。
她不敢走首线，而是故意绕着圈子，每隔一段距离就折断几根低矮的树枝，或者将漂浮的腐叶拨到自己经过的路线上 —— 这样既能掩盖足迹，也能让追踪者误以为她往多个方向逃窜。她关掉了对讲机，连备用电池都取了出来 —— 任何电子信号都可能成为凯兰部队的 “灯塔”，现在她和他们之间，是一场彻底的 “看不见的战争”，谁先暴露，谁就先死亡。
上午十点左右，顾辞终于找到一处暂时的安全区。那是一棵巨大的古榕树，树干底部被洪水掏空，形成一个半封闭的腔室，刚好在水线上方，足够她蜷缩进去。腔室里弥漫着潮湿的木头味，内壁的树皮粗糙而温暖，她拉过几根垂在外面的藤蔓，缠绕在入口处，只留下一道细小的缝隙观察外面的动静。
钻进腔室的瞬间，疲惫像潮水般将她淹没。她靠在冰冷的树皮上，从背包里掏出仅剩的半瓶水，拧开盖子抿了一口 —— 水己经有些温了，带着塑料瓶的味道，却依旧是此刻最珍贵的慰藉。她又拿出一根蛋白棒，慢慢咀嚼着，饼干渣掉在衣襟上，她也不在意 —— 身体需要能量，哪怕只是一点点，也要撑下去。
处理伤口时，她的动作顿了顿。指尖摸到肩膀上的淤青，那里是昨夜射击时步枪后坐力留下的痕迹，她突然想起丹教她握枪的样子：他站在她身后，粗糙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，调整她的姿势，声音低沉：“肩膀放松，把后坐力卸到腰上，不然打十枪你胳膊就废了。” 当时她还嫌他啰嗦，现在却觉得那带着烟草味的呼吸，是这个末日里最踏实的存在。她用力眨了眨眼，把涌上眼眶的湿意压回去，从医疗包里翻出碘伏棉片，作者“吴言非语”推荐阅读《他的船，她的城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狠狠按在肩膀的淤青上 —— 疼痛让她清醒，也让她更坚定：丹一定还活着，她必须找到他。
顾辞掏出塑封地图，借着从藤蔓缝隙透进来的光线展开。地图的边缘己经有些磨损，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。她的指尖划过游艇俱乐部的坐标，然后往下游移动，最终停在那个几乎被忽略的 “X” 标记上 —— 它太小了，小到如果不是刻意寻找，很容易被当成地图印刷时的瑕疵。
她想起丹提起 “走私者标记” 时的场景。那是在 “拾荒者号” 的驾驶室里，丹坐在海图桌前，手里拿着一张更老旧的地图，烟蒂夹在嘴角，声音含糊：“这些‘X’是老辈走私者留的，有的藏着罐头，有的藏着修船的零件 —— 运气好能捡着宝，运气不好，就是蛇窝。” 当时她还笑着问他 “有没有找到过宝”，他只是耸耸肩，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：“命还在，就是最大的宝。”
现在想来，丹说这句话时，眼底藏着她没看懂的疲惫。那些标记对他而言，或许不只是 “藏东西的地方”，更是在末日里挣扎的 “生存密码”。顾辞的手指轻轻拂过 “X” 标记，心里有了一个赌局：如果丹还活着，他一定会往这里来 —— 这里是走私者的秘密，也是他能想到的、最不容易被 “堡垒” 发现的藏身之处。
但另一个问题很快冒了出来：要不要先联系家园？肯肯定在疯狂调试设备，伊莉娜会对着对讲机一遍遍呼叫，关先生或许会站在湖边，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发呆。他们需要知道她还活着，也需要新的指令 —— 如果她出事了，他们该怎么办？
顾辞闭上眼，脑海里闪过拘留圈里的画面：那些瘦骨嶙峋的人，眼神里的绝望，还有约翰船长临死前攥着数据芯片的手。她猛地睁开眼，把地图折好放回口袋 —— 任务优先。没有数据芯片，他们的反抗就是空谈，拘留圈里的人永远出不来，约翰船长的牺牲也会变得毫无意义。她必须先找到丹，找到芯片，再谈其他。
接下来的几个小时，顾辞在腔室里仔细规划路线。她把地图摊在膝盖上，用指甲在上面划出路线：从当前位置到 “X” 标记，大约两公里，中间要经过一片浅滩区和一处枯木群。浅滩区水流较缓，水底有碎石，不会陷进淤泥，而且黄昏时鱼群会聚集在那里，能掩盖她的动静；枯木群是旧世界的树木被淹后留下的，枝干交错，正好可以作为登岸的掩护，避免被巡逻艇发现。
她还考虑了 “堡垒” 的巡逻规律 —— 白天他们会集中在游艇俱乐部附近搜索，下游的巡逻力度会相对较弱，黄昏时分是换班的间隙，也是她移动的最佳时机。她甚至想好了应急方案：如果遇到巡逻艇，就潜入水底，借着红树林的根系躲避；如果遇到步兵，就利用地形打游击，她的步枪还有足够的子弹，至少能争取逃跑的时间。
夕阳西下时，沼泽的颜色开始变化。原本翠绿的枝叶被染成深紫色，水面从浑浊的褐色变成熔金色，远处的天空像是被点燃了，橘红色的晚霞铺展开来，美得让人窒息。顾辞深吸一口气，推开藤蔓，从腔室里钻了出来。
她再次走进水里，水温比清晨稍暖，却依旧带着刺骨的凉意。她弓着腰，让水面没过胸口，只留头部露出，借着岸边的芦苇掩护，缓慢地向下游移动。一只青蛙从她脚边跳开，溅起细小的水花，她停下动作，侧耳倾听 —— 没有巡逻艇的引擎声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，和自己的心跳声。
她的目光坚定地望向 “X” 标记的方向，那里被红树林的枝叶遮挡，看不见具体的景象，却像是有一股力量在吸引着她。她握着步枪的手更紧了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—— 丹，等着我。数据芯片，等着我。这场战争，还没结束。
绿色的帷幕在她身后缓缓合拢，将她的身影吞没在这片充满危险与希望的沼泽里。她像一条游弋在黑暗中的鱼，无声地穿梭在根系与水波之间，朝着那个可能藏着 “鬼魂遗产” 的标记，一步步靠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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