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渊迈步
门外的世界早己不是被压抑的混乱之地，它成了一座被寂静封印的坟墓。绝对的死寂里，只有走廊尽头某处传来微弱而遥远的滴水声，像秒针在空旷的墓室里跳动，偶尔划破这片凝固的空气。顾辞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钢板上，屏气凝神地聆听。默数到一百，再数一遍，竭力捕捉最轻微的拖曳声或黏腻的呻吟 —— 什么都没有。
是时候了。
她以刻意而熟练的动作拧回门栓，这个封锁程序的逆向操作，此刻却慢得像在拆解炸弹。扳手每转动一圈，都像是对未知许下的承诺。最后一根门栓归位的 “咔哒” 声，在这死寂中如同惊雷炸响。她驻足屏息，再次侧耳，依然只有那若有若无的滴水声在回应。
掌心攥着门把手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这是无法回头的临界点 —— 踏出这扇门的瞬间，她就从堡垒中物资充裕的幸存者，沦为猎场里孤身无援的难民。
顾辞缓慢而小心地拉开沉重的钢门，只留一道侧身可过的缝隙。扑面而来的空气浓稠如浆，混杂着腐烂的酸臭、死水的腥气，还有某种她辨认为陈旧血迹的金属腥甜。那气味像层黏痰糊在喉咙后部，熏得她眼眶发酸，忍不住绷紧了下颌。
她闪身进入走廊，后背立刻贴紧门框旁的墙壁。门没关，暂时不能关。如果计划在最初十秒内崩盘，这里是她唯一的退路，最后的避难所。手枪己握在掌心，熟悉的重量贴着虎口，是此刻最坚实的存在感。
走廊里一片狼藉，杂物散落得像被狂风扫过。那根轮胎撬棍还躺在原地，金属表面沾着干涸的暗红，像座为前邻居竖立的冷酷纪念碑。地板上的深色污迹早己发黑发硬，边缘卷曲成痂。她打开头灯，强光在昏暗中切出一道干净的白色圆锥，照亮了在污浊空气中狂舞的尘埃，每一粒都像是悬浮的病菌。
目标是南侧楼梯井，在走廊左侧约三十米处。顾辞压低身体，踮脚踩在铺满杂物的地毯上，尽量让鞋底避开碎玻璃与金属片。每一片阴影都像张着嘴的陷阱，每一扇紧闭的公寓门后都可能藏着窥视的眼睛 —— 也许是陈太，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。寂静比之前的尖叫更可怕，它是块空白画布，任由她的大脑在上面泼洒出一千种恐怖的想象。
途经陈太家门前时，她瞥见门板上那个被撬出的破洞，黑洞洞的像只瞎眼。里面没有任何动静，但顾辞还是放慢脚步，枪口下意识地对准洞口。三秒后，她移开视线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。
终于抵达通往楼梯井的门前。沉重的防火门紧闭着，上半部分嵌着块夹金属丝的玻璃窗，蒙着层厚厚的污垢。顾辞关掉头灯，让眼睛适应昏暗的应急灯光，然后凑到玻璃前仔细窥视。
楼梯平台是空的。水泥台阶向下延伸，没入墨汁般的黑暗，像条通往地狱的食道。什么也看不见，什么也听不见。这是决定成败的瞬间。
她将手枪插回枪套，从腰带上取下撬棍。防火门本是为便于从内部打开设计的，但在这个新世界里，没有任何事遵循旧规则。门把手可能被杂物卡死，机械结构也可能因潮湿锈成废铁。
顾辞用力按下长长的横杆，出乎意料，它动了。伴随着一声金属抗议的低沉呻吟，门向内打开，露出漆黑的楼梯井。一股更冷、更潮湿的空气涌出来，带着湿水泥的腥气和地底深处腐烂的霉味，像是墓穴深处的呼吸。
她没有立刻进入，站在门口再次打开头灯，光束如利剑探入黑暗。台阶上覆着层滑腻的污垢，大概是洪水退去后留下的淤泥混合着某种黏液。墙壁上渗着冷凝水，在光束下泛着油亮的光。光束向下刺入黑暗，照亮下一层的平台，再下一层 —— 全都是空的。
是时候为旧生活关上最后一扇门了。顾辞走回公寓门前，透过门缝对那个寂静整洁的室内投去最后一瞥：钢制货架依然整齐，应急灯的光晕柔和，空气循环系统的嗡鸣似乎还在耳边回响。然后，她带着一种安静的决绝拉上钢门，锁定装置啮合的 “砰” 声沉闷而坚实，像口棺材被钉死。她的方舟再次被密封，只是这一次，她在外面。
再也没有回头路了。
顾辞回到敞开的楼梯井前，深吸一口混杂着各种腐败气息的空气，然后向下迈出第一步。靴子踩在水泥地上，发出轻柔的、带着沙砾感的摩擦声。
那是下降的声音。是一位女王自愿离开她的城堡，走向深渊的声音。
她扶着冰冷的扶手，一步一步向下挪动。头灯的光束随着步伐晃动，在台阶上投下摇曳的影子，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逐。每下三级台阶，她就会停下侧耳倾听，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，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滴水声。
走到二十一楼平台时，她突然僵住 —— 楼梯转角处的墙壁上，有片新鲜的灰紫色菌膜，正从砖缝里往外蔓延，边缘还在微微搏动。顾辞的瞳孔骤然收缩，想起屋顶那片吞噬太阳能板的怪物。它己经蔓延到这里了？
她握紧撬棍，小心翼翼地绕开那片菌膜，鞋底不小心蹭到墙壁，带起一点灰紫色粉末。就在这时，下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，像是有人踩碎了什么东西。
顾辞立刻关掉头灯，整个人贴紧墙壁，手枪瞬间从枪套滑入掌心。黑暗像潮水般将她淹没，只有应急灯的微光勾勒出楼梯的轮廓。
那响动消失了。
她屏住呼吸，数到二十，然后缓缓打开头灯，光束向下扫去。
二十楼的平台上，不知何时多了个蜷缩的黑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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