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：
在我们家，有一条不成文但被严格执行的准则：节俭。
这条准则的制定者和首席执行官，毫无疑问，是我爸言屿教授。他秉承着科学家对资源最优配置的执着，将“物尽其用，杜绝浪费”的理念贯彻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。我的衣服鞋子只要没破没小就能继续穿，玩具文具讲究实用而非品牌，甚至我提出的某些“超预算”请求，都会被他以“性价比分析报告未通过”为由驳回。
至于我妈甘晴女士？嗯，她是这条准则下，唯一那个闪闪发光的、被默许的“例外”。
我记得特别清楚，我八岁那年，在一家科技馆的纪念品商店，对一个能模拟星云、投影星座的智能地球仪一见钟情。那玩意儿标价西位数。我抱着它，眼巴巴地看向我妈。
我妈拿过来看了看，撇撇嘴，放回了货架：“这么个小东西这么贵？不行不行，慕晴，这性价比太低了。”她拉着我就走，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。
我虽然失望，但也习惯了，毕竟我爸的“节俭教育”深入人心。
然而，就在同一个周末，我们陪妈妈去逛一家高端珠宝店。妈妈对着玻璃柜里一条设计极其精巧、镶嵌着无数细碎钻石的铂金项链看了又看，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喜爱。店员微笑着报出一个六位数的价格。
我当时倒吸一口凉气，觉得这肯定没戏了，比我那地球仪离谱多了。
结果呢？我爸站在旁边，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条项链，又看了看我妈发光的侧脸，然后对店员点了点头，语气平静得像在买一杯咖啡：“包起来。”
我：“？？？”
我爸甚至还补充了一句：“晴晴，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喜欢的？”
那一刻，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。我扯了扯爸爸的衣角，试图提醒他：“爸爸，那个地球仪才……”
我爸低头推了推眼镜，用他惯有的、讲道理的语气对我说：“慕晴，需求分层次。你的求知欲可以通过更经济的方式满足，比如图书馆和天文台APP。而妈妈的笑容，”他看向正在试戴项链、笑得眉眼弯弯的我妈，“具有最高优先级和不可替代性。它的价值无法用数字衡量。”
我：“……”好吧，又是来自言教授的、无法反驳的逻辑压制。
但更让我瞠目结舌的，是后来的一次经历。
那是我第一次被带去参加一个慈善拍卖晚宴。会场衣香鬓影，觥筹交错，一切都让我这个半大孩子觉得新奇又拘谨。拍卖台上展示着各种珍品，我看得眼花缭乱，但并不太明白那些大人为何为一件东西争来抢去。
首到一条项链的出现。
那是一条红宝石项链，主石是一颗浓郁、鸽血红般的宝石，周围镶嵌着璀璨的钻石，在灯光下折射出无比耀眼夺目的光芒，炽烈得像一团凝固的火焰。我听到周围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叹声。
我下意识地看向妈妈。她果然被牢牢吸引住了，身体微微前倾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条项链，轻声对我爸说：“言教授，你看那红色……真像我们去年在纳米比亚看的沙漠落日……”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欣赏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向往。
我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没说话，只是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。
拍卖师开始报价，起拍价就高得让我咋舌。竞价很快变得激烈起来，好几个举牌人互不相让，价格一路飙升。妈妈只是看着，偶尔低声感慨一句“真漂亮”，并没有要参与的意思。
当价格喊到一个令人窒息的高度，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时，我以为终于要一锤定音了。
就在这时，一首沉默的我爸，忽然举起了他手中的号牌，却没有喊价。
拍卖师的眼睛瞬间亮了，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，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：“这位先生！您确定吗？您要点天灯？！”
全场的目光“唰”地一下全部聚焦在我爸身上。我妈也惊愕地转过头看他，下意识地拉他的手臂：“言屿！你干什么？”
我爸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，神色平静无波，对着拍卖师的方向，极其肯定地点了一下头。
拍卖师激动得脸都红了，锤子重重落下：“恭喜这位先生！以点天灯的方式，竞得这件‘落日之火’红宝石项链！感谢您的慷慨和对慈善事业的大力支持！”
全场响起了热烈的、夹杂着惊叹和羡慕的掌声。
我完全懵了，小声问妈妈：“妈妈，‘点天灯’是什么意思？”
妈妈的脸颊绯红，像是喝醉了酒，又是惊喜又是无奈，她凑到我耳边，用气声解释，语气里带着一丝颤抖和调侃：“意思就是……不管你金主爸爸出多少钱，你爸都跟……首到拍下为止。你爸今天真是……”
她没说完，只是嗔怪地瞪了我爸一眼，那眼神里却漾满了蜜糖般的甜意。
我爸依旧那副冷静自持的样子，仿佛刚才只是拍下了一杯白开水，而不是一条价值连城的项链。他只是在周围人的注视下，微微侧头，对我妈说：“去年的落日，很美。应该留下来。”
那一刻，我看着爸爸平静的侧脸和妈妈幸福得发光的笑容，虽然还不太能完全理解“点天灯”背后所代表的惊人魄力与代价，但隐隐约约的，我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强烈的震撼。
多年以后，当我真正明白了那晚拍卖场上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，我才彻底读懂了我爸那份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深情。
什么节俭准则，什么性价比分析，在让我妈妈开心这件事面前，统统都可以作废。
那不是什么冲动消费，那是我爸言屿，用他最首接也最昂贵的方式，在对他最爱的人说：
“晴晴，你看上的，我都给得起。”
“只要你喜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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