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
从纪律严明、餐标固定的部队回到家里，最大的“冲击”并非环境变化，而是我妈甘晴女士那如山洪暴发般的补偿性母爱。
尤其在她看来，我在部队三年，必定是风餐露宿、啃糠咽菜，饿瘦了委屈了。于是，我回家的头几个星期，几乎是在各种十全大补汤和食疗药膳里泡过来的。
这天下班，我刚在研究所宿舍（虽然买了别墅，但加班太晚时常就近住宿舍）坐下，准备啃个面包对付一下晚饭，我妈的电话就追来了。
“慕晴啊，还在所里吧？别吃那些没营养的快餐了！妈妈熬了当归黄芪乌鸡汤，补气养血最好了！我和你爸正好散步，给你送过来啊！”
根本不容我拒绝，电话就挂了。
半小时后，我站在研究所门口，远远就看见了那对无论走到哪里都自带粉色滤镜的夫妻。
我爸言屿教授一手提着保温桶，另一只手却稳稳地牵着我妈。我妈整个人几乎歪靠在他身上，正仰着头笑着跟他说什么，我爸微微低头听着，侧脸线条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，嘴角那抹浅浅的笑意，是我在实验室里从未见过的温度。
他俩就这么慢悠悠地，以一种阻碍交通的黏糊速度，朝着我的方向移动，完全无视周围下班同事们投来的或好奇或善意的目光。
我默默叹了口气，提前开始感到胃疼——不是饿的，是预感到了接下来的狗粮暴击。
“慕晴！等久了吧？”妈妈终于看到了我，松开爸爸的手，小跑两步过来，把保温桶塞我怀里，“快，趁热喝！妈妈守着小火炖了西个多小时呢！”
“谢谢妈。”我接过沉甸甸的保温桶，心里不是不感动。
然而，温情时刻持续不到三秒。
我妈转身又很自然地挽住我爸的胳膊，脑袋靠在他肩上，指着研究所大楼：“言教授，你看你们这研究所大楼，设计得冷冰冰的，一点艺术感都没有，还不如我们慕晴好看，是吧？”
我爸推了推眼镜，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大楼，然后低头看她，语气一本正经：“建筑美学评价体系与人类审美存在差异。不过，单从视觉愉悦度而言，我认同你的观点，慕晴确实更赏心悦目。”
我：“……”爸，您这算是夸我吗？怎么听着这么别扭？
我默默打开保温桶，浓郁的鸡汤香味飘出来。我刚拿起勺子，我妈又发话了。
“老公，我站得腿有点酸了。”声音那叫一个娇柔。
我爸立刻会意，环顾一下，发现旁边有供人休息的长椅。他先走过去，从口袋里掏出纸巾（他永远会随身携带纸巾和消毒液），仔细擦了擦椅面，才扶着我妈过去坐下。
坐下后，我妈又很自然地把头靠在他肩上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：“嗯，还是老公身边最舒服。”
我爸调整了一下坐姿，让她靠得更舒服，然后极其自然地伸手，轻轻帮她按摩起小腿肚子，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千百遍。
而我，就捧着滚烫的保温桶，站在他们面前，像个误入情侣包厢的服务生，喝也不是，不喝也不是。鸡汤的热气熏在我脸上，我感觉自己像个一千瓦的巨型电灯泡，在夕阳下散发着孤独又多余的光芒。
最终，我实在受不了这无声的虐狗氛围，艰难地开口：“妈，爸，汤我收到了，你们……要不先回去？这边蚊子有点多。”
我妈从我爸肩膀上抬起头，眨巴着大眼睛，一脸无辜：“没事儿，我们看你喝完再走。不然你肯定又偷懒不喝。”
我爸也点头表示同意：“监督执行到位是保证效果的关键。”
我：“……”
硬着头皮，在他们西道目光（一道充满母爱，一道充满科学观察般的审视）的注视下，我吨吨吨地快速解决着这桶爱的负担。每一口汤，都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的甜腻分子，喝得我心情复杂。
类似的情况接连发生了好几天。有时是虫草花排骨汤，有时是天麻乳鸽汤。汤的种类在变，不变的是他俩送货上门时附赠的、不限量供应的狗粮。
我终于在某次他俩差点在我宿舍门口上演“分别吻”时（被我用剧烈的咳嗽声打断），忍无可忍地把我妈拉到一边。
“妈！商量个事儿行不？下次您来送汤，我感激不尽。但您和爸……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？注意点影响？你们儿子我还单身呢，天天这么刺激我，合适吗？”
我妈听完，先是一愣，随即笑得花枝乱颤，用力拍了我胳膊一下：“哎哟喂！我家慕晴这是羡慕嫉妒恨了呀！怎么？嫌爸妈感情太好，碍着你眼了？”
我：“我不是……”
“傻儿子！”我妈凑近我，压低声音，脸上带着狡黠又理首气壮的笑容，“爸妈这是给你做榜样呢！让你看看什么叫高质量婚姻生活！等你以后找了女朋友，也得这么疼人家，知道不？学着点！”
说完，她转身又挽住我爸的胳膊，声音恢复娇嗲：“老公，走吧，儿子嫌弃我们了。唉，真是儿大不中留啊……”
我爸看了我一眼，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……同情？然后就被我妈拉走了。
我拎着空了的保温桶，看着他们依偎着远去的背影，再次无语凝噎。
好吧。
补汤是好喝的，母爱是真实的。
就是这附赠的狗粮，能量密度实在太高了点，有点噎得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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