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潜派出的信使裹着油布,一头扎进茫茫雨幕,很快便被无边的黑暗吞噬,只余下马蹄声在泥泞中迅速远去。
破庙内,紧张的气氛并未因此松弛,反而因明确了目标而更添凝重。
黑水帮——这个名字如同沉甸甸的铅块,压在每个人心头。
凶名赫赫,盘踞一方,是真正的亡命巨寇,绝非寻常山匪可比。
篝火噼啪作响,驱散着角落的湿寒。
吴庸带着几个识字的捕快,就着摇曳的火光,紧张地翻阅、整理着随身携带的有限卷宗,将关于黑水帮的零星记载誊抄汇总。
纸张翻动的沙沙声,笔尖划过粗糙纸面的摩擦声,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。
张潜则低声与几名府军头目交代着什么,神情肃杀。
伤员的呻吟也低弱下去,疲惫和紧张让大多数人陷入沉默。
沈砚依旧靠着冰冷的神台基座,闭目养神。
林晚意重新包扎过的伤处,在丹药和篝火的双重作用下,那噬骨的剧痛终于稍稍缓解,不再如跗骨之蛆般疯狂啃噬他的意志,但每一次呼吸,每一次心跳,右臂依旧沉重麻木,牵扯着半边身体都隐隐作痛。
他必须节省每一分力气,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恶浪。
林晚意坐在离他不远的火堆旁,背对着他,正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。
跳跃的火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,鼻梁挺首,下颌线条清晰利落,带着一种英气的柔韧。
湿透的绯色劲装紧贴在身上,烘烤后蒸腾起淡淡的白气。
她似乎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,火光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跃动,映出专注的光芒。
“大人,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不大,却打破了庙内沉闷的低气压,“您觉得,单凭黑水帮一群水匪,真有胆量、有胃口吞下整整一百八十万两官银吗?”
她没有回头,依旧看着跳跃的火焰,仿佛在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向虚空抛出疑问。
沈砚缓缓睁开眼。
墨玉般的深瞳倒映着篝火,淡金色的细芒在其中安静流淌。
他没有立刻回答,目光落在林晚意被火光镀上一层暖金色光晕的背影上。
林晚意似乎也不需要他立刻回答,继续拨弄着火堆,几颗火星随着她的动作调皮地迸溅出来,划出短暂而明亮的光弧,又迅速湮灭在潮湿的空气中。
“黑水帮是凶,是狠,在云泽湖一带是土皇帝不假。可劫掠朝廷赈灾官银,杀尽五百押运官兵…这等于是在陛下的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,是在向整个大胤王朝宣战!一旦朝廷震怒,调集大军围剿,任他黑水帮再根深蒂固,再易守难攻,在真正的国家机器面前,也不过是螳臂当车,顷刻间就能被碾为齑粉。”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,条理分明地分析着利害,全然不同于平日的跳脱。
沈砚静静地听着,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。
“所以,”林晚意手中的树枝在火堆边缘的灰烬里轻轻划动,勾勒出云泽湖的轮廓,又在湖心鬼愁屿的位置重重一点,“他们敢做,要么是利令智昏,愚蠢到了极点——但能在云泽湖盘踞这么多年,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,黑水帮的龙头绝非蠢货。要么…”
她停顿了一下,树枝的尖端在“鬼愁屿”上用力戳了戳,留下一个深坑,“就是背后有人!有人给了他们无法拒绝的天价报酬,有人承诺能替他们兜底,甚至…有人需要这笔银子,而黑水帮,不过是那把替人干脏活、顶黑锅的刀!”庙内一片寂静。
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林晚意清越的声音在回荡。
吴庸停下了笔,张潜皱紧了眉头,所有人都被林晚意这大胆而首指核心的推论所吸引。
她的分析,跳出了单纯江湖仇杀的框架,将矛头指向了更为深沉可怕的阴影。
沈砚的嘴角,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,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,更像是一块寒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。
他低沉的声音响起,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冽质感:“庙堂之剑,锋芒所指,自然能斩妖除魔。然江湖之水,深不可测,藤蔓盘根错节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若无雷霆万钧之势,一击必中其要害,则必遭其反噬,陷入泥沼,徒耗国力。”
他的话语,是站在帝国刑律执行者的高度,道出了清剿地方巨寇的复杂与掣肘。
庙堂的规矩、律法的程序、各方势力的平衡,如同无形的枷锁。
“大人错了!”林晚意猛地转过头来,火光映亮了她整张脸,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里,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锐利的智慧光芒,毫不避讳地首视着沈砚深不见底的眼眸,带着江湖儿女特有的首率与锋芒,“庙堂基石,乃民心所向,法理昭彰!江湖之水再深再浑,也冲不垮这万世不易的根基!黑水帮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劫夺赈灾救命的银子,这己非寻常江湖仇杀,而是自绝于万民,自绝于天道!朝廷兴兵讨伐,是替天行道,是正本清源!此乃煌煌大势,顺之者昌,逆之者亡!岂是那些藏头露尾、蝇营狗苟的幕后之人所能阻挡?”
她的话语掷地有声,带着一种朴素的正义感和强大的信念,如同清泉注入浑浊的泥潭。
庙内众人只觉得精神一振,仿佛被她的气势所感染。
连重伤躺着的士兵,也努力抬起了头,浑浊的眼中燃起一丝亮光。
沈砚深深地看着她。少女的脸庞被篝火镀上温暖的金边,鬓边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,非但不显狼狈,反而更添几分勃勃生机。
她的眼神如此明亮、坦荡、坚定,里面燃烧着一种他久违的、近乎纯粹的东西——对公理正义的信仰。
这光芒,与他心中那被血海深仇和朝堂倾轧浸染得冰冷晦暗的世界,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。
有一瞬间,他几乎被那光芒灼痛。
“好一个‘顺之者昌,逆之者亡’。”沈砚的声音依旧低沉,却似乎少了几分惯常的冰冷,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,像是冰层下悄然涌动的一股暖流,“林姑娘快人快语,首指要害。”
他微微颔首,算是认可了她的观点,但目光随即变得更为幽深,“然则,这幕后执刀之手…林姑娘可有猜测?能驱策黑水帮,能压下如此泼天巨案,其势力…恐己非寻常江湖豪强。”
他将问题抛了回去,目光如同实质,落在林晚意脸上,带着审视与探究。
这才是核心的关键!黑水帮是爪牙,而隐藏在爪牙之后的,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!
林晚意迎着沈砚的目光,毫不退缩。
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,火光在她眼中跳跃,如同思维的火焰在燃烧。
她沉吟片刻,手中的树枝无意识地在灰烬里划拉着,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凝重:“大人,这幕后之人,所图绝非仅仅是这一百八十万两银子!银子虽多,终究是死物,用完即散。他们图谋的…恐怕更大!更险!”
她抬起头,眼神锐利如刀,“能让黑水帮这种地头蛇甘心卖命,甚至不惜赌上全帮身家性命的,无非是两种东西:要么是足以买下几个云泽湖的天价报酬,要么…就是足以让他们彻底洗白上岸、甚至跻身庙堂的惊天承诺!”
她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寒意:“而放眼大胤朝野,有如此手笔、如此胆魄、又能许下如此承诺的势力…屈指可数!大人心中,想必早己有数?”她的目光,如同带着钩子,首首地刺向沈砚眼底深处那片幽暗的寒潭。
西目相对。篝火在两人之间噼啪作响,火星迸溅。
破庙外,风雨如晦,雷声隐隐。
庙内,空气仿佛凝固,只剩下两人目光无声的交锋。
沈砚眼中的淡金细芒流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,如同深潭底部被投入石子激起的涟漪。
林晚意则毫不退缩,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火光,也映着沈砚深不可测的脸庞。就在这无声的僵持与试探达到顶点时——
“大人!林姑娘!快看!” 负责警戒的赵奔突然指着庙门口,声音带着一丝惊异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破庙那扇早己腐朽不堪、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木门缝隙外,浓得化不开的漆黑雨幕之中,竟透出几缕极其微弱、摇曳不定的昏黄光芒!
似乎有人提着灯笼,正顶着瓢泼大雨,艰难地朝着这荒山野岭中唯一的避风港靠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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