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戒备！”张潜反应极快，低吼一声，手己按在腰间的刀柄上。
他身后的府军锐士如同绷紧的弓弦，瞬间从疲惫状态中惊醒，眼神锐利如鹰隼，无声而迅速地散开，占据庙内各个有利位置，弩箭上弦，冰冷的箭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光，对准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败庙门。
刑部捕快也纷纷握紧了刀柄，气氛瞬间降至冰点。就连重伤员也屏住了呼吸，紧张地盯着门口。
林晚意也“噌”地站起身，手己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软剑剑柄，绯红的身影挡在沈砚侧前方，带着一种护卫的姿态。
她秀眉紧锁，低声道：“这鬼天气，荒山野岭，怎么会有人？” 疑虑如同冰冷的藤蔓爬上心头。
是黑水帮的眼线？还是…那幕后黑手派来灭口的杀手？
沈砚依旧靠着神台基座，脸色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愈发苍白，但眼神却沉静如寒潭。
他受伤的右臂无力地垂着，左手却缓缓抬起，对着张潜和戒备的众人做了一个极细微的下压手势。
那手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，如同无形的磐石，瞬间稳住了即将爆发的杀机。
“稳住。” 沈砚的声音低沉而平稳，穿透了风雨声和众人紧张的呼吸，“未必是敌。静观其变。”他的冷静仿佛具有魔力，让紧绷的空气稍稍松弛了一丝。
张潜依旧死死盯着门口，但按在刀柄上的手略微松了松。
吴庸紧张地咽了口唾沫。
那昏黄的灯笼光芒在门外停顿了片刻，似乎在确认什么。
接着，一个略显苍老、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，小心翼翼地穿透了哗哗的
雨声和破门的缝隙传了进来：“庙里…庙里的各位军爷…行行好…雨太大了…小老儿…小老儿祖孙俩…实在走不动了…能…能进来避避雨么？” 声音里充满了疲惫、惶恐和小心翼翼的哀求，在凄风苦雨中听来格外可怜。
祖孙俩？林晚意和沈砚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林晚意眼中的警惕并未消散，但沈砚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，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。
他微微侧头，对离门口最近的赵奔使了个眼色。
赵奔会意，一手紧握腰刀，一手缓缓拉开了那扇腐朽不堪、吱呀作响的木门。
“呼——！”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浓重的湿气，猛地灌了进来，吹得篝火一阵剧烈摇晃，险些熄灭。
门口昏黄的光晕中，显露出两个被雨水彻底浇透的身影。
一个身形佝偻、头发花白的老者，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，裤腿高高卷起，露出枯瘦沾满泥浆的小腿。
他一手拄着一根被雨水泡得发黑的木棍，另一只手吃力地提着一盏光线昏黄、被风吹得忽明忽灭的旧灯笼。
灯笼微弱的光映着他布满深刻皱纹、写满愁苦的脸，雨水顺着他花白的胡须和沟壑纵横的脸颊不断淌下。
他身后，紧紧拽着他衣角躲雨的，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。
女孩穿着一身同样破旧、湿透的碎花小袄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小脸上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惶和恐惧，如同受惊的小鹿，怯生生地望着庙内这群手持利刃、气势肃杀的不速之客。
当看到那些对准门口的冰冷箭簇和刀锋时，她吓得浑身一哆嗦，猛地将脸埋进老者的后腰，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。
一老一小，在狂风中瑟瑟发抖，如同寒风中两片即将凋零的枯叶。
破庙内肃杀的气氛，在这凄惨的景象面前，似乎也凝滞了一瞬。
“军爷…军爷们行行好…”老者浑浊的老眼扫过庙内众人，尤其是那些闪着寒光的兵器，脸上的恐惧更深了，他努力地弯下本就佝偻的腰，声音带着哭腔，“我们…我们不是歹人…是…是前面落鹰涧下柳树沟的…沟里发了大水…房子…房子全冲垮了…村里人都跑散了…我…我带着孙女想去山外投奔亲戚…谁…谁想遇到这鬼天气…”
他喘着粗气，身体在寒冷和恐惧中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，“实在…实在是走不动了…求…求军爷们开恩…让我们祖孙俩…在墙角蹲一宿…天一亮就走…绝不敢打扰军爷们…”小女孩在老者的身后发出压抑的、如同幼兽般的呜咽声。
林晚意看着那小女孩惊恐颤抖的样子，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，握在剑柄上的手不由得松开了几分。
她看向沈砚。
火光下，沈砚的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如石刻，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，在扫过老者那双沾满泥泞的草鞋和女孩冻得发紫的小脚时，瞳孔边缘那圈淡金色的细芒，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。
“进来吧。”沈砚的声音响起，依旧平淡无波，听不出任何情绪，却如同赦令，“张潜，让他们去东边角落，腾个避风处。吴庸，拿点干粮和热水。”
“是！”张潜虽然依旧警惕，但军令如山，立刻挥手让挡在门口的府军让开一条路。
吴庸也赶紧从行囊里翻出几个硬邦邦的烙饼和一个装热水的皮囊。
“谢…谢谢军爷！谢谢青天大老爷！”老者如蒙大赦，浑浊的老眼里涌出泪水，拉着孙女千恩万谢，踉踉跄跄地走进庙内。
小女孩紧紧抓着爷爷的手，惊恐的大眼睛飞快地扫过那些持刀的士兵，当目光掠过沈砚那冰冷俊美的脸庞时，吓得立刻低下头，小脸埋得更深了。
祖孙俩被引到庙内东侧一个相对干燥、避风的角落。
吴庸递过去烙饼和水囊。
老者颤抖着接过，自己顾不上吃，先小心地掰下一小块，吹了吹，塞到孙女嘴里。
小女孩饿极了，小口小口地啃着，一边吃，一边依旧怯生生地偷瞄着庙中央那群人，尤其是那个让她感到莫名害怕的、穿着玄色衣服的“青天大老爷”。
庙内的气氛缓和了些许，但无形的警惕并未解除。
沈砚的目光，如同无形的丝线，始终若有若无地缠绕在那对祖孙身上。
林晚意也坐回了火堆旁，但心思却无法平静。
落鹰涧下的柳树沟发了大水？
这倒是解释了为何劫案现场附近渺无人烟，也解释了为何这祖孙俩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。
然而，这出现的时机，未免太过巧合。
“老人家，”林晚意拨弄着火堆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，如同闲聊，“您说柳树沟发了大水？什么时候的事？厉害么？”
老者正费力地咽着干硬的烙饼，闻言连忙放下饼子，用袖子擦了擦嘴，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悲戚：“唉…回这位…这位女侠的话…就是…就是三天前夜里！那雨啊，比今晚还大！山洪像发了疯的龙王爷，轰隆隆就冲下来了！可怜我们村子，就在涧水边上…眨眼功夫，房子就倒了一大片…人…人也冲走了好几个…”
他说着，浑浊的眼泪又涌了出来，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，“我老头子命大，带着小孙女爬到了后山坡…可…可家当全没了…村里活下来的人，也都西散逃命去了…我们…我们这是实在没办法了…”
三天前夜里？林晚意心头一动。
那正是官银被劫的前夜！
是巧合，还是…她下意识地看向沈砚。
沈砚依旧闭着眼，仿佛在养神，但林晚意注意到，他搭在膝盖上的左手食指，极其轻微地、有节奏地叩击了一下。
“真是造孽啊…”林晚意叹息一声，顺着老者的话头，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沈砚放在一旁的那几支染血的重箭，“这么大的灾祸，官府…就没派人来查看赈济么？”
“官府？”老者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和麻木的苦笑，摇了摇头，“我们那穷山沟，天高皇帝远的…哪…哪等得到官府啊…听说…听说朝廷是有银子下来赈灾的，可…可那都是给南边大水淹了的大地方的…哪…哪轮得到我们这山旮旯…”
就在这时，一首缩在爷爷怀里啃饼子的小女孩，忽然怯生生地抬起了头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林晚意，又飞快地瞟了一眼地上那几支在火光下闪着冷光的箭簇，用细若蚊呐的声音，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和疑惑，小声嘟囔了一句：“爷爷…那些铁棍棍…跟…跟那天晚上，山里那些骑大马的叔叔…掉下来的…好像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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