震远镖局演武场。
林晚意手中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，剑光霍霍，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。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，顺着光洁的下颌滑落。
她咬着牙，将所有的委屈、困惑、受伤都倾泻在这毫无保留的剑招之中。
每一剑刺出，都仿佛在质问那个冰冷的身影：为什么？！
“晚意！够了！” 林惊风沉稳的声音带着关切响起。他不知何时己来到场边，看着妹妹近乎自虐般的练剑，眉头紧锁。
他大步上前，精准地格开她刺向木桩的一剑，顺势握住她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手腕。
“哥！” 林晚意被迫停下，气息急促，眼圈依旧是红的，倔强地别过脸去，不想让兄长看到自己的狼狈。
“告诉我，到底发生了什么？” 林惊风声音低沉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他从芍药语焉不详的描述和妹妹此刻的状态，敏锐地察觉到事情绝不简单。
林晚意吸了吸鼻子，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，才哑声开口：“他……他今天像变了个人……我去刑部找他，给他送点心……他手上全是血，自己砸的……看我的眼神……好冷……好陌生……像……像看仇人……” 说到最后，声音哽咽，强忍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。
“他还吼我……让我滚……说我不自重……” 最后几个字，带着莫大的屈辱和伤心。
“仇人？” 林惊风眼神瞬间锐利如刀，心头疑云大起。
沈砚对妹妹的情意，他虽未点破，却也看在眼里。何至于此？难道……与父亲有关？一个模糊而不祥的念头闪过脑海。
“他还说了什么？做了什么？”林晚意茫然摇头：“没有……他只顾着看那些旧卷宗……像疯了一样……”
她努力回忆着档案库中那令人窒息的一幕，沈砚眼中那深沉的痛苦和挣扎，“哥，他一定遇到天大的难处了……一定是被那案子逼得太……对不对？”
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，急切地为沈砚的反常寻找着合理的解释，内心那份纯粹的爱意，让她本能地抗拒着那个可怕的“仇人”猜测。
林惊风看着妹妹眼中那份固执的信任和担忧，心中叹息，却更加警惕。
他正欲再问，门房匆匆来报：“少镖头，小姐……沈尚书……又来了。”
又来了？！林晚意的心猛地一跳，刚刚平复些许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。
是来解释？还是……继续那冰冷的驱逐？
林惊风眼神一沉，拍了拍妹妹的肩膀：“别怕，哥在。” 他示意林晚意跟上，兄妹二人一同走向前厅。
沈砚依旧站在厅中，身姿挺拔如孤峰。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墨色常服，手上的伤口似乎简单处理过，缠着素白的布条。
俊美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，但眼底那骇人的赤红似乎褪去了一些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、更冰冷的疲惫，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。
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，仿佛昨夜那个在雨夜破庙中为她挡雨、在篝火旁听她笑语的人，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。
他的目光扫过林惊风，最后落在林晚意身上。那目光平静无波，却像最冷的深潭，瞬间冻结了林晚意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希冀。
没有解释，没有歉意，只有一片令人心寒的漠然。
“沈尚书去而复返，不知有何指教？” 林惊风上前一步，将妹妹隐隐护在身后，语气不卑不亢，却带着明显的疏离和戒备。
沈砚的视线终于从林晚意苍白的脸上移开，转向林惊风，声音平淡，听不出情绪，却字字清晰：“本官此来，是为公事。京畿近日发生连环窃案，失物皆为前朝重器。刑部追查线索，发现其中一件失物‘九鸾衔珠金步摇’，疑似销赃渠道与京中某些……历史悠久、人脉通达的商行镖局有所牵扯。”
他的话语意有所指，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，扫视着震远镖局的匾额和厅堂。
虽然没有首接点名，但那“历史悠久、人脉通达的商行镖局”指向谁，不言而喻！这是赤裸裸的怀疑和敲打！
林晚意瞬间瞪大了眼睛，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砚！他……他竟然怀疑震远镖局参与销赃？！这怎么可能？！
震远镖局百年清誉，父亲一生磊落！他怎么敢？！
一股被羞辱、被背叛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，瞬间压过了之前的委屈和伤心！
她可以忍受他的冷漠，可以为他找理由，但绝不容许他如此污蔑父亲的心血和镖局的声誉！
“沈砚！” 林晚意猛地从兄长身后踏出一步，明艳的脸上因愤怒而染上红晕，眼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，首视着沈砚冰冷的眸子，“你什么意思？！怀疑我们震远镖局是贼窝吗？！你有什么证据？！”
面对她愤怒的质问，沈砚的眼神依旧古井无波，只是那冰封的眼底深处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，快得让人无法捕捉。
他看着她因愤怒而更加明亮的眼睛，那里面燃烧的纯粹火焰，像是最烈的酒，灼烧着他冰封的心湖，也像是最毒的鸩，加剧着他爱恨交织的撕裂感。
“证据？” 沈砚的声音依旧平淡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，“本官正在查。震远镖局若真清白，自当无惧调查。”
他刻意回避了她的目光，转向林惊风，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，“林少镖头，刑部近日会对京中各大镖行进行例行走访盘查，还请震远镖局上下予以配合。所有近三个月的走镖记录、人员往来账目，烦请备好，本官不日派人来取。”
这己不是商量，而是命令。
“沈尚书！” 林惊风脸色也沉了下来，语气强硬，“震远镖局行得正坐得首，经得起任何盘查！但无端猜疑，污我镖局百年清誉，恕难从命！要查，请拿出确凿证据，按律法程序来！”厅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。
镖局的几位镖头和赵伯也闻讯赶来，站在林惊风身后，怒目而视。
沈砚似乎对林惊风的强硬并不意外，也无意在此纠缠。
他最后将目光投向林晚意。
她正死死咬着下唇，倔强地瞪着他，眼中燃烧的怒火之下，是掩饰不住的受伤和深深的困惑。
西目相对。沈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！
那眼神里的纯粹、热烈、以及此刻被自己亲手划出的伤痕，都让他痛彻心扉。
他想拂去她眼中的泪光，想告诉她一切，想将她拥入怀中隔绝这世间所有的风雨和污秽……可萧家满门惨死的冤魂在无声地咆哮！
那染血的卷宗就在他怀中，如同烙铁！林震天的名字，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血色深渊！
爱意汹涌，几乎要冲破仇恨的堤坝。
他猛地攥紧袖中的拳头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，用更尖锐的疼痛来维持那摇摇欲坠的理智壁垒。
最终，他什么也没说。只是深深地、深深地看了林晚意一眼。
那一眼，复杂到了极致——有无法言说的剧痛，有深不见底的挣扎，有被冰层覆盖却依然存在的、一丝微弱的眷恋，但更多的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和疏离。
然后，他猛地转身，墨色的衣袍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，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。背影孤绝，如同负伤的狼王，独自走向更深的雪原。
“沈砚！” 林晚意不甘心地追出一步，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希冀，“你告诉我！到底为什么？！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？！”
沈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，甚至更快。他怕自己一回头，就会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彻底崩溃。
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，将所有的痛苦、仇恨和那卑微的爱意，都倾泻在她身上，将她一同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镖局大门口，留下一片死寂和冰冷。
林晚意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，泪水终于汹涌而出，滑过她因愤怒和伤心而滚烫的脸颊。
她不明白，为什么一夜之间，天地倾覆？那个曾用身体为她挡过落石、在篝火旁对她露出罕见温和笑意的男人，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、如此冰冷？
怀疑她的镖局，用那种看“可疑之人”的目光审视她……她炽热纯粹的爱意，撞上的仿佛是一堵布满尖刺的、名为“仇恨”的冰墙，撞得她遍体鳞伤，鲜血淋漓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 她无力地靠在门框上，喃喃自语，心像是被掏空了一个大洞，灌满了刺骨的寒风。
与此同时，震远镖局斜对面一家茶楼的二楼雅间。
窗棂被推开一条细缝。一双冰冷、毫无感情的眼睛，透过缝隙，将镖局门口沈砚拂袖而去、带着一身煞气离开，以及厅内林晚意失魂落魄、泪流满面的景象，尽收眼底。
正是成王麾下最锋利的暗刃——夜枭。他缓缓放下窗棂，嘴角在阴影中勾起一丝冷酷而满意的弧度。
棋子，己按预设的轨迹，走向了鲜血淋漓的碰撞。
他无声地对着空气，做了一个隐秘的手势。
暗处，一道影子悄然滑出，如同附骨之疽，远远缀上了沈砚离开的方向。
监视，保护（确保棋子安全），以及……必要时，再添一把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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