铜钱卡在棺材缝里,巧绘转身就走。阳光晒得后颈发烫,她没回头,只把荷包往怀里按了按,银蝶簪硌着胸口,像根扎进皮肉的针。
火车站离得不远,三里路,走了一个多钟头。路上没人拦她,也没人喊她名字。可每过一个路口,她都下意识摸鞋垫——那层布底下藏着簪子,也藏着五岁那年母亲塞进她手心的一小撮山椒粉。
站前广场挤满了人。挑担的、推车的、抱着小孩蹲地上的,吆喝声混成一片。巧绘挤到售票窗口,把新办的身份证拍上去。
“去广州,硬座。”
售票员眼皮都没抬:“身份证?死人证也行?”
巧绘不说话,弯腰脱左脚棉鞋。鞋垫翻出来,银蝶簪横在中间,沾着点山椒油。她把血书摊开,油渍在车票存根上洇出个蝴蝶影子。
“三月前登记溺亡,”她声音不高,“现在活了。”
窗口里那人终于抬头,盯着那枚簪子看了两秒,又低头翻本子。巧绘没动,身后传来脚步声,急促,带着高跟鞋敲地的脆响。
“让开!”阿珍一把挤到她旁边,拎着个鼓囊囊的帆布包,“两张票!广州!”
“你来干啥?”巧绘拧眉。
“我来送你?”阿珍翻白眼,“我是来跟你一块走的!”
售票员嗤笑:“你们俩演《双飞燕》呢?一个‘死而复生’,一个‘私奔逃家’?”
阿珍把厂牌拍桌上:“我爹的厂子你去过没?成衣标价八块,出口卖八十!我在这儿多待一天,良心都烂出洞!”
巧绘还想拦,阿珍己经掏出一叠钞票:“快点出票,误了车我拆你窗口。”
票到手时,春燕也到了。头发乱着,裤脚沾泥,手里攥着个油纸包。
“我儿子托邻居照看,”她喘着气,“工头骂我旷工,我把辞职信贴他床头了。”
三人对视一眼,谁都没笑,可肩膀挨着肩膀,稳得像堵墙。
检票进站,刚踏上月台,远处一阵吆喝。几个穿黑褂子的男人翻栅栏,手里拎着木棍。
“赵大山的人。”巧绘脸色一沉。
“怕啥!”阿珍拽她就跑,“车还没开!”
她们冲向第三节车厢,门刚关,车顶传来蹬踏声。两个混混扒着边缘往上爬,嘴里骂着脏话。
“春燕,辣椒面!”巧绘喊。
春燕撕开包装,沿着车顶接缝撒了一溜红粉。风一吹,辣味炸开,追兵呛得首咳。
“阿珍,饼干!”
阿珍抓起帆布包里的椒盐饼干,照着人脸砸。盐粒在太阳底下闪出数字——“14:30”,正好是列车时刻表上的发车时间。
巧绘抽出银蝶簪,勾住信号灯铁架,整个人悬在车外。她手腕一抖,三长两短,再三长——母亲教的求救暗语,用针法编成的动作。
混混愣住,不知所措。车头一声长鸣,蒸汽喷出,铁轨震颤,列车缓缓启动。
她们跌进车厢,瘫在地上喘气。春燕从包里掏出半块湿漉漉的饼干,递过来:“刚才阿珍塞给我的,说里面有字。”
巧绘接过,掰开,一张小纸条泡得发软,只看得清“越秀”两个字。
“泡茶。”阿珍说。
春燕倒了杯热水,把纸条放进去。墨迹慢慢浮现,“越秀公园南门,展销会三天,摊位费三百。”
巧绘盯着车窗,用口红在玻璃上画路线图。正画着,阿珍突然伸手,指甲在“后门”位置狠狠划了道线:“黑豹会带人堵这儿!我爹昨晚打电话说的。”
“你爹还管你?”巧绘皱眉。
“管不管都一样,”阿珍冷笑,“他怕我砸他饭碗,更怕我抢他客户。”
春燕忽然抖起来,抓着阿珍裤脚不放。车轮轰鸣,她脸色发白:“我……我从来没坐过这么高的车……”
“你不是坐过厂里的货车?”阿珍问。
“那是蹲车厢,这是……这是悬着走……”她牙齿打颤。
巧绘没说话,拔下银蝶簪,咔一声折成三截。她从包里翻出三颗普通纽扣,把簪尖分别铸进扣眼,冷却后递过去。
“一个归你,一个归春燕,一个归我。”她说,“谁丢了,就不是自己人。”
阿珍接过,眼圈突然红了。她从怀里摸出个铜秤砣,小时候在父亲摊位上用过的,沉甸甸的,刻着“足秤”二字。
“绑铁轨上吧。”她哑着声,“算个念想。”
巧绘点头。车速渐快,她们凑到车尾窗边,把棉鞋扔出去。鞋底朝天,山椒粉随风炸开,一股辛辣首冲鼻腔。
春燕抹了把眼泪:“这味儿……跟我娘晒的辣椒一样。”
阿珍咧嘴笑了:“以后咱们的布料,也要这么冲,谁闻了都忘不了。”
巧绘没说话,只把手贴在玻璃上。站台远去,人群模糊,一根柱子后头,有个人影站着没动。
那人袖口破了道口子,手背缠着纱布。等列车驶过,她抬起脸,把一块木尺塞进行李夹层,尺上刻着个“绘”字。
车过弯道,窗外蒸汽弥漫。那人对着玻璃哈了口气,手指在雾面上画了只蝴蝶,又用指甲狠狠划烂。
巧绘忽然回头,望向那个方向。
她的纽扣在衣襟里发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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